下课铃敲响，何生摊开另一个笔记本，把随堂记下的笔记又誊抄整理一遍，条理清晰地划出重点。
身边同学三三两两地聚在桌前谈天，没人来跟他搭话，默契地将他孤立隔离在圈子之外。
“我看看我看看，啊，好可爱啊！”有女生凑作一堆，围着其中一人，看着她手机里的照片，“是布偶猫吗？很贵吧？”
被围着的女生笑了两声，说：“还好吧，这只品相一般，也就七八千。”
就有人接话：“好贵啊——怪不得都提倡领养代替购买呢！”
又有人说：“什么啊，领养的能跟买来的比吗，都是些流浪猫，丑兮兮的。”
“好好养也不会丑吧，”有人不赞同，又说：“就怕那些被虐待过的，不亲人，身上还都是伤。”
“对嘛，”前一个人说，“买来的肯定比领养的好啦，伤痕累累的谁喜欢啊，看着心里都不舒服。”
何生停了笔，合上本子，垂眼看着自己被搓洗得发白的袖口，丑陋可怖的疤痕就藏在这薄薄的衣袖下面，凹凹凸凸，任谁看了都会发怵。
伤痕累累的东西没人喜欢——是这样吗。
他想起那晚谢应延给自己洗澡时认真细致又隐隐不悦的样子，抿起了嘴，眼中颜色十分暗沉。
有人站在班门口大喊：“走啦走啦！听讲座！听完放学！爽！”
众人呼啦啦地起身，笑笑闹闹地往报告厅走去。
何生摸着手上的疤痕，慢吞吞地走在最末，看着同学们脸上笑出潮红，伸出两手做出活塞运动的手势，不懂他们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眼前浮现出儿时日日得见的场景，被烟头烫出焦痕的艳粉纱帐，边角磨损的土黄竹席，吱呀转动的绿色风扇，交叠的人影，声声嘶哑难听的叫声。
性明明是交易性的，廉价的，肮脏的，粗鄙的，有什么好令人兴奋的呢。
报告厅里坐满了人，远远望去只有一片黑色的头发和少年人白生生的脸孔，黑与白交叠在一起，全是青春生动的气息。
谢应延坐在人群中，百般聊赖地转着一支笔，听着台上的专家侃侃而谈，从性萌芽讲到安全性｀行为，搬事例讲道理，由生理讲到心理，又简单讲明不同的性取向也应该被正常看待云云。
情与欲都是人类最基础本能的冲动，偏偏谢应延两项都匮乏，台上的人几乎每讲一句，台下的学生就发出一阵窃笑，让他听得心生厌烦又感到费解。
到底哪里好笑了？
国人总是耻于谈性，把这件事摊在台面上讲时又觉得好笑轻浮，学不会严肃地看待，专家对场下的躁动见怪不怪，动了动鼠标，巨大的荧幕上投影出精心制作的幻灯片，一幅两`性第一性征的图片映在上面，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每一处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哇——尺度好大——”坐在谢应延身侧的男同学假装用手捂眼，又打开了指缝，语气中带着异样的亢奋，没看见谢应延微微皱起的眉。
与所有人相反，他能面不改色地结果掉一条弱小的生命，看到女性的性征却会觉得反胃，可能这就是他“奇怪”的地方吧。
他这么想着，仍盯着那幅图片，指间的笔不再转动，而是被他紧紧捏在手中，像是握着一把刀，这样的动作让他稍稍感到安定了一些，又蓦然想起那日走廊上发生的闹剧，和扭过头去不看他的何生。
——何生也觉得这样的他奇怪吗？
这样的想法突兀地在心中冒出来，竟然冲淡了反胃感，让另一种名为焦躁的负面情绪漫了上来。
是因为这样，所以从来不问自己为什么不等他上学，所以在学校见到自己也不会笑，所以在那天会把目光移开？
手中的原子笔被噼啪捏断，谢应延手掌被破碎的塑料管划出一道细细血痕，鲜艳的血珠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他垂眼看着沿掌纹流下的红色液体，甩了甩手。
哪怕只是在他的想象中，宠物的忤逆也是不被允许的。
讲座持续了两堂课的时间，将近一场电影的时长，全场人里只有谢应延和何生完全不在状况之中，一个烦躁不耐，一个兴味索然，两人相隔着几个班级的距离，在灯光亮起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众人有说有笑，吵吵嚷嚷地起身退场，何生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习惯性地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慢慢地走出报告厅。
脚步刚迈出门口，就有几个人围了上来，拖长了声音笑道：“走吧，何生——”
报告厅西侧有一个少有人来的旧洗手间，何生被重重推倒在地上，手肘磕上光滑的瓷砖，发出一声闷响，钝麻的感觉立刻通电般过满手臂。
“搞得好正式啊，还发免费的安全套，”一个人抖抖手上的塑料小包，踢了一脚何生，笑得很不怀好意，“这不是逼人犯罪嘛”
另一人笑着撞了他一下：“操，好猥琐啊你，你想干嘛，不怕染病啊？”
“光揍人都没意思，打得手都酸了，”他笑嘻嘻地说，“一看你就没认真听讲座，安全性｀行为预防性病！”
“恶不恶心啊你们，”一个人说，“搞gay啊？”
“靠，讲座不是说了吗，不要歧视同性恋，”那人撕开套子的包装，嬉皮笑脸地曲解整个讲座的用意，“再说我又不是同性恋，谁要操这个病原体的屁股啊，多恶心，让他用嘴伺候一下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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