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夜深与否，急诊室里一向热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药水的苦味，医生护士伤患家属在走廊各处游走，进进出出。有小孩被妈妈抱着，难受得大哭，也有酒后斗殴、家庭矛盾、遭遇交通事故的，个个都头破血流步履蹒跚，衣服上落满星星点点的难看红褐。
走廊顶上惨白的冷灯晃眼，来往的人又状况惨烈，谢应延想了想，用没伤的那只手揽过何生的肩膀，虚虚盖上了他的眼睛，阻隔住了他的视线。
何生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疑惑地眨了眨眼，而后乖顺地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手掌被何生的睫毛轻轻扫过，有点痒，像小动物把头贴在掌心里撒娇。谢应延垂着眼，幅度很浅地勾了勾嘴角，把肩膀放低了一些，让他好靠。
察觉到了谢应延体贴的动作，何生在他肩上轻轻摆了摆头，像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卸了下来。
他的意识如同浮在云端，身体发轻发飘，手脚也冰凉发软，只因有谢应延的存在镇住了他，才没让他片片破碎，被风吹散。
他在街上吹了太久的冷风，室内的暖气烘得他脸颊发烫，头也昏沉，所有该思考的东西都被打乱拆散扔在了脑后。被人打砸的家，生死不知的何友国，也许会牵连到自己的负债……统统都被昏沉感笼住了，像是虚幻，只有耳边谢应延规律的呼吸声是真实存在的，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让他本不该愉悦的心情无比轻盈。
他没闭眼，有光从覆在眼前的指缝中漏进来，照进视网膜中，是一种奇异的暖红。
还好，还好。
只要有谢应延在，就还没到末路。
小孩哭喊大人痛骂，还有人抓着护士大声质问，周边环境吵吵嚷嚷，一如既往地入不了他们二人的耳。
何生缓下心情，小声跟谢应延说着话，聊期中考试快到了，聊离寒假不远了，聊哪个老师的课沉闷无趣，聊该怎么举一反三的解题，话题来来去去，谈天说地，唯独绕过“我们该怎么办”不谈。他不说，谢应延也不提，只是像往日在家时那样口吻和缓地低声应话。
他们总能在无意间创造出一种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氛围，不让人第三人有**的余地，被遗忘了的陈非浩靠在一边的墙上，手里捏着一根没点燃的黄鹤楼，撇眼看了看墙上的禁烟标识。
陈非浩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脸上原本还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看着看着，莫名就有些笑不太出来了，像是有块异物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他低低嘲了一声：“至于这么宝贝吗。”
听见了他的声音，何生才像是记起了还有这个外人的存在，身体轻微地一僵，有几分失措地抓住了谢应延的衣角。
“别理他。”谢应延按住了他试图抬头的动作，又淡淡地看了陈非浩一眼。
读出了谢应延眼里的警告，陈非浩不屑地嗤了一声，自来熟地坐到他身侧，问：“手疼不疼？”
这人简直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不懂他为什么非要跟过来，谢应延懒得理他，没应他的话，陈非浩就当他的态度是默认了，围绕着骨折骨裂延展开话题，天南地北都能说上一嘴。
同样是爱讲话，陈非浩的待遇显然不如何生。耳际硬是被加入了一道评论音轨，吵吵扰扰，谢应延心知这人不是光用无视就能应对的，干脆地切换了话题，问：“你跟过来干什么？”
等车时听商店老板概述过了他们的情况，陈非浩耸耸肩，又拿出了他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关心学弟？”
他原本就是想着去找谢应延的，能在半路撞见，也称得上是缘分奇遇。
谢应延心说他怕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略一挑眉：“你不怕我了？”
被比自己低一年级的学弟“吓”到呕吐，陈非浩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捻了捻手里的烟蒂：“咳，嗯……后面回去我想明白了，那猫……本来也救不回来了，你只是不想让它痛苦太久——”
虽然手法是利落得骇人了些，常人也做不出来这事，但——至少出发点是好的……？
他话音犹疑，似是还没能说服自己，又想强制让自己相信。
没心情听他用不确定的语气替自己剖析心路历程，谢应延不耐地想打断他，他倒自己先掐断了话音，把话题折了回去：“不说这个了。你们这一堆烂摊子，打算怎么办啊？”
本想回以最明了的一句关你屁事，但把需要面对的问题挑开讲明也是好事，能让他的宠物安心。谢应延这么想着，淡定地答了话：“不是什么大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非浩二次目瞪口呆。
十七岁，望前路觉迷惘，看后路觉不安，考砸一场试就如同天塌，失了一场恋就犹如地陷，会为一切鸡毛蒜皮细枝末节的小事动荡心情，情绪满溢无处挥洒，而他们刚从一伙暴徒手里逃出来——跳下二楼，被打伤了手，家里被砸成了什么样还是个未知数，他居然还能用这种稀松平常的语气，淡定说出“不是什么大事”？陈非浩稍稍瞪大了眼睛，开始怀疑商店老板是在编故事诓他。
何生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直到讲到了需要自己参与的话题，才拿开谢应延的手，看向了陈非浩，又被他说不出话来的呆滞表情逗得轻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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