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洞开，透过大开的门扇，逐影看到屋外遍洒着碎金似的阳光。碎金似的光明里，平素在院子中干活的下人都不见了，唯有云锦满面仓皇地站在外面。
逐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收了他的剑！”赵婉向逐影冷冷扫了一眼，身侧一个侍卫便走上前来，想要夺走逐影手边的长剑。那侍卫手指刚刚触到剑鞘，逐影的手便忽然向下一压，狠狠地按在了剑身上。十指修长的一只手上筋脉毕露，看来十分有力，竟不像是个中了软筋散的人。侍卫一愣，抬头一望——逐影一双眼睛里杀意弥漫，像两柄又冷又厉的锐剑，刺得他心头陡然一颤。
那侍卫被他杀意所慑，不由得松开了手。
赵见状，在一边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想挣扎？”
她这句话说出来，逐影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守在外面的云锦却忽然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她不由自主地向屋里走了一步，这一步就像是越过了什么边界，云锦方才还能强撑着假装出来的镇定，忽然便片片碎裂。
两行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主子……”她忽然重重向地上跪了下去，震得青石板上的尘土飞起寸余：“主子！太夫人！您答应过奴婢，只是要教训教训逐影，不会要他的命的啊！”
云锦嘶声求告，几乎要啼出血来。她一面哭求，一面膝行着向屋里挪。院子里的石板何等粗糙，不过几步，就磨破了她的裙裾，再几步，便是她的皮肤。云锦流着泪也流着血，一直膝行到赵婉脚下，颤抖着去扯赵婉的裙摆。
“主子！您答应过奴婢的……您答应过的啊！”
赵婉低头看了云锦一眼，嫌云锦脏似的，向旁边挪出一步：“长风这院子竟乱成这样了么？呵，竟把你纵得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她低低笑了一声，向云锦一指：“你——一个奴才，还想从我这里讨价还价？”又转手指向逐影，语气更森寒：“更不用说你。城主的贴身影卫，他手里的一把剑，身前的一面盾，竟然胆敢媚主作乱？”
逐影抬着头，冷冷看向赵婉。他不是申辩，而只是在陈述事实，语气平常地道：“属下不曾。”
这句话里的平静更激怒赵婉，赵婉居高临下地质问逐影：“不曾？你不曾爬上过长风的床？还是不曾勾引得长风拿出那株宝贝了二十几年的千年老参，就为了救你这么个东西的命？还是……”
她停顿了一瞬，凑近到逐影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还是，你不曾碰过云溪城的奏折？”
逐影瞳孔猛地收缩。在这了！怪不得。
原来是因为奏折！
逐影其实冤枉得很。魏长风半年前遇袭，不单失去了记忆，连字怎么写都给忘了。城主批阅奏折批得困难，逐影自然心疼，即使明知僭越，也还是帮忙去做了。哪里想得到，这里面居然会孕育出杀机？
赵婉直起身来，退后两步，理一理衣襟，又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她居高临下地看向逐影，道：“原本我还想放你一马，想着你是一个男子，又不能绵延子嗣，兴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想不到啊，男人竟比女人有本事。女人只是内院里头争一争宠，闹到最坏，也不过是内院里头死个把小妾的事。而你——你居然还敢染指国事！”
赵婉所言，字字句句都是逐影曾做过的，只是出发点与她想得不同。逐影知道，他即便现在剖白自己，赵婉也绝不会信，便干脆放弃反驳，只冷冷抬头看着赵婉。他那一双仿佛蒙着一层黑雾的眼睛里，仍是波澜不惊的，仿佛是深入万丈之下的山渊，不管投下去什么，都换不来一点响动。
云锦却没他这么冷静，哭着向前扑，扑倒在赵婉脚下：“主子，主子曾答应过奴婢的，主子曾答应过的啊！”
她这一扑，身上的血泪便蹭脏了赵婉的裙摆。赵婉脸上的表情就像刚吞了只苍蝇，一旁的银络连忙上前将云锦扒开，扭头冲旁边的侍卫道：“拉出去！”
旁边的侍卫便上前一步，拎着只小鹌鹑似的，生生将云锦拎了出去。云锦洒了一路的血泪，嘶着喉咙还想再求，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没有用的。她说的话，有谁会听呢？答应过她的事，又有谁会在乎？
她只是个最低贱的奴才而已。只是个物件，甚至算不上是个“人”。
屋里，逐影仍在与赵婉对峙。
那个想要取走他的长剑的侍卫，是曾见过逐影挥剑的。他见过逐影剑下的血，见过逐影的强大与冷厉，一直以来都对逐影又敬又畏。此时逐影森然如冷锋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他便不由自主得犹豫了一瞬。
这一瞬，已足够逐影做很多事。
逐影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短匕，他挥手一扫，那侍卫便觉颈间一凉。侍卫呆呆地愣了片刻，才抬手摸了摸自己颈侧，摸了满手的温热。
他见过逐影杀人，知道逐影的剑是如何的锋利，又是如何的准确。他见过逐影的剑已经割断了对手的咽喉，对手却还能向前再走七步，七步之后颈间才爆出血花。这满手的鲜血简直要吓破他的胆，他呆呆愣了一个刹那，失声惨叫了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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