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抱住逐影，便感受到逐影正在轻轻地发抖，就像是寒地里走出的旅人骤然浸入温水一般，被烫得浑身都在战栗。魏长风坏心大起，叼着他的耳朵用牙齿轻轻地咬，怀中逐影便抖得更厉害。他愈搂愈紧，像是要把逐影镶嵌进自己的怀抱，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逐影鬓发上，带起一阵细微的气流。便有几根细细的乌发随着这阵气流来回摇动，轻轻拂在他的脸上，搔得他半边身子都发痒。
军帐帐门紧闭。现下，正是中午用饭休息的时候，外面校场也没什么练兵的声音。帐中安静极了。
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良久，床板忽然“咚”的一声，被谁的脊梁砸响了。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双双栽倒在床榻之上。竹榻上悬着厚实的蚊帐，因地处远郊临山，蚊虫猖獗，故而不是纱帐，而是密密实实的布帐。
魏长风头也不回，右手准确地伸出来，将系着蚊帐的粗布带子轻轻一拉。
布帐如水瀑流下，转眼便下落，遮住了窄窄的竹榻。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布帐中响起，继而，是细细的一声轻|哼。
一只手抓着两套外衣，扔出了布帐。
光影寂灭。风也止息。
有一线涓流，缓缓流淌。
下午的校场练兵，逐影正襟危坐台上，看来似乎与往常一般无二。
可李雄总觉得副将军今日有哪里不太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他站在逐影侧后，时不时就要歪头偷看一眼。偷看了好久，他得出结论——副将军今日的眼神，似乎要比平素里柔和一些。
就好像……利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剑鞘，那些凛冽的剑意，都得到了安稳的包容。
今日练兵，练的是步兵方阵。方阵分为五组，当先一组，后面便是前、后、左、右各一组。最尾一组都是精兵，团团围护中间几人，而中间那十几个人，合力推着一驾木车，车上摆了一架重弩。
逐影在台上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发现，当先一个方阵里面，全都安排的老弱残兵。这样的方阵若与敌军正面相遇，头一个方阵中的老弱残兵，只怕都得血洒疆场。
“当先的那个方阵里，怎么都是安排的老兵弱兵？”逐影微微侧过头，问他身后站着的李雄：“这样的方阵若正面对上敌军，岂不是必有大批死伤？”
“副将军有所不知。”李雄道：“这是之前李副将军安排的阵法。头一个方阵安排老兵弱兵，正是为了诱敌深入。敌军一旦对上头一个方阵，两厢厮杀，老兵弱兵自然不敌。沙场上遇着了这种情况，敌军定会以为自己锋锐难当，杀红了眼往前冲锋。到时头先两个方阵不动，左、右两个方阵向前包抄，最后一个方阵上前架重弩。待敌军杀尽了老兵弱兵，同时便也落入了包围圈之中。到时重弩先发，后面的精兵再上前收割，必能使敌军有来无回！”
逐影皱起了眉头。
阵是好阵，只是……
逐影向下一扫，见众兵士面上表情都不怎么情愿。他来军里头一日时便已立威，之后又日日勤勉，很得军心。这一段时间以来，但凡有逐影坐镇督查，兵士练兵无不是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认真以待。可是今日，大家却都不怎么卖力。
逐影沉吟一会儿，道：“将这阵换了吧。”
李雄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逐影新官上任，想要烧一把烈火，先将旧任上定下来的规矩改上一改。可是改阵非同小可——这不是新不新官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军务，涉及到了云溪城的根本。
他连忙道：“副将军，这阵法已经练了三个多月，兵士们都已经很熟悉了。此时换阵，只怕不妥。”想了想，又补充道：“若将军想要立威，不如在枪法上下手？将军是武者，于刀枪剑戟想必颇有心得。军中众兵士也都尚武，将军给他们露一手，他们必然拜服。”
逐影没说话。他侧过身子，深深看了李雄一眼。
李雄的冷汗霎时流了下来。
逐影眼神并不锋锐，可他两只眼睛又深又黑，身上武者的气息又极重，不说话时，便会显得有些可怕。现下，他不仅不说话，面上还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黑眼睛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能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
他看着李雄，慢慢道：“这个阵，已经练了三个月了？”
李雄僵着后背，默默点了点头。
逐影又道：“三个月了，却还是这么散漫。”
李雄已经不敢直视逐影双眼，移开了眼神。他道：“是该督促督促。属下今日便抓几个不卖力的典型，狠狠罚上一罚！”
逐影却道：“错了。”
李雄一愣，心道：“错了？什么错了？”
他一时没接上话，逐影便接着说了下去：“这个阵，一开始就定错了。这样的阵法，就是再练上三个月，也依旧会是这么散漫。”
李雄又是一愣。他将这阵法由头至尾又想了一遍，只觉人员安排极为合适——老弱残兵在前诱敌深入，精兵藏在后面。重弩由最精干的兵士守着，排在最后。这实在是个万无一失的方阵了。
“……属下愚钝。”
逐影便问他：“你说，前面的老弱残兵，愿不愿意在前诱敌？他们难道不想活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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