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逐影浑身都在颤抖，觉得自己的手腕有千斤重。他咬着牙抬起手，轻轻触了触魏长风的额头。
——魏长风额头上青紫了一大片，正在向外渗血。
“您，是头痛么？”逐影刻意将语气放得又轻又缓，像是生怕声音高了，又会引得魏长风头疼似的。可他声音虽柔，却仍是掩盖不住语气中的焦灼。他紧紧盯着魏长风，问道：“多久了？”
逐影知道，有些人殚精竭虑太甚，就会染上头痛症。这种病并不危重，可发作起来却是难熬，长此以往，也能将人的身体拖垮。
看魏长风现下的情形，只怕痛得是极厉害的。逐影心中担忧极了——他才离开城主身边月余，怎么城主就得上了这样厉害的头痛病？他不在的这一个月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他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回答——魏长风只是搂着他，深深地、深深地呼吸着，像是想要依靠呼吸来缓解疼痛，却始终不能得法。逐影便更心焦，急急又问：“痛得这么厉害，可有让府医看过么？”说着，又用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魏长风的额头：“……都肿起来了。应该要拿冰镇一镇。”
正说着，门口传来“笃笃”两响。两个小丫鬟端着食盘进来，食盘上摆着两碗粥，两碗药，几样清淡的小菜。逐影便稍稍提高声音，向外间道：“去冰窖凿一点冰来，再拿几块干净的手帕。”
他果然是伤着了肺，一提高声音说话，就忍不住想要咳嗽。逐影压了又压，到底没能压住，拿袖子捂住嘴，低着头轻轻咳了一会儿。他躺在床上，咳得辛苦，魏长风怕他呛着，便扶他起身靠在床头，想了想，又将软枕拽过来，垫在他的腰后。
他安顿好逐影，收手回撤。撤到半路，手指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
“城主。”逐影的声音轻轻的，却又非常坚定：“您过来一点，我有话想要同您说。”
魏长风不由一愣。
这还是第一次，逐影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坚定、强硬、不容置疑。就好像逐影才是两人当中的主宰者。
他愣了片刻，逐影便等不及了，手上使劲，非要扯他上|床。魏长风不敢逆着逐影的动作，连忙顺着逐影的力道起身，侧坐在床榻边上，急道：“你别用力——伤口还没好呢，小心再将伤口扯裂！”
逐影便稍稍放松了一点力道，道：“那您自己过来。”
魏长风又是一愣：“我这不是……已经过来了么？”
逐影便不说话，只拿一双黑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魏长风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想要我躺上去？”他连连摇头：“我身上太脏了，还是不要……”
不等他说完，逐影就截断他的话头，道：“要上来！城主若是觉得外衣太脏，就将外衣脱了……”他稍稍停顿一瞬，忽然换了一种又轻、又软，没有丝毫防备的语气，轻轻道：“属下……希望您上来。”
魏长风何曾见过这样的逐影？他先是被逐影命令，又被逐影的糖衣炮弹打昏了头脑，等反应过来，已经宽了衣，与逐影两个并肩倚靠在床头。逐影冰凉的手掌正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魏长风没来由地觉得，逐影这只冰凉、强硬的手，正奇异地使他平静下来。就连太阳穴里被钉子一次次猛钉一般的疼痛，都平息了许多。
他们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逐影忽然道：“城主，这一个月以来，您一定做了很多事。”
魏长风随口应道：“分内之事。”
逐影便又重新垂下了头。他看起来有点失望似的，不再开口，只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过魏长风的掌心。逐影习武勤耕不辍，指尖磨出一层厚厚的剑茧，像是细细的砂纸正在魏长风掌心轻轻摩擦，带来一点点热和一点点痒。半晌，逐影终于再次鼓足了勇气，又道：“城主……”
他慢慢地说，等魏长风扭头看向他，他便也慢慢地转过脸，与魏长风对视：“这一个月，属下在北军里面，也做了许多事。”
逐影的眼神紧张极了，就好像在说什么很了不得的话。魏长风注意到，原本握着他的那只手，此时正在偷偷地向他的手心里面缩，一直缩成了一小团，静静团卧在他的手掌中间。魏长风觉得好笑，可也知道逐影这是要跟他说一些非常、非常认真的话。他便也偏过头来，非常、非常认真地看向逐影，摆出了仔细倾听的架势。
逐影的手已经不自觉地藏进了魏长风的手心里，魏长风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的手里现在握着的，就像一个小号的逐影。他霎时间满心柔软，轻轻握紧手掌，问逐影：“你都做了些什么事？让我猜猜——”
魏长风一直都在仔细关注北军附近各方势力的举动，故而，逐影虽从没同他说过自己如何行事，魏长风也照样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东北边山匪泛滥，于民|生多有影响。逐影大将军一定披甲执锐，狠狠教训了这帮宵小！”
逐影复又低下头，小声道：“不只是这些。”
剩下的，魏长风便猜不到了。他含着笑挨得离逐影更近了些，柔声问逐影：“那你自己说，还有什么？”
逐影便抬起头，紧紧地盯住魏长风。魏长风感觉到，逐影缩在自己手心里的那只冰凉的手，正在紧张地微微发抖。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逐影才慢慢道：“这一个月里，属下做了许多事。做了几件好事，可是，也做了错事。更多的，是属下想要做，却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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