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里简直像是藏着两簇火苗，正在灼灼燃烧。他道：“逐影，我得去一趟北军。”
逐影豁然睁大了眼睛。魏长风继续道：“这一去前路茫茫，刀光剑影遍布。你……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逐影从他言语之中听出赴死之意，顿时毛骨悚然。他什么规矩都忘了，脱口便道：“您能不能不要去？”
魏长风便轻轻笑了。他道：“进，是一条血路。退，是一条生路。别人都有得选，可我却非得踏上血路不可。因为生路后面，是苟且，是云溪城臣民的血，是偷来的安宁。我是云溪城的城主，我不能。”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一瞬，道：“可是你能。”
魏长风像是忽然下定决心，面容立刻端肃起来。他拿出了城主的架子，硬声道：“逐影听令！”
逐影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
魏长风便道：“逐影。我命你着便装，趁夜里出城。隐匿身份，藏身城外，不得我的命令，决不许回云溪城！”
逐影呆呆看着魏长风。这一年以来，只有这一次，魏长风摆出了城主的架子同他说话。只有这一次，魏长风要他跪在自己面前。
他忽然觉得可笑极了。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霍然站了起来，眼里灼灼地烧着怒火，一步一步逼近魏长风，几乎要与魏长风脸贴着脸。
他愤怒又高声，一字一句地道：“城主凭什么命令我？”
“城主不是说，您是我的城主，我也是您的城主么？”
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走。魏长风被他逼得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墙边，讶异地看着他。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忽然死死地抱住魏长风，像是想把魏长风按进自己的胸膛：“我不同意
。我绝不同意！不论城主要去哪，要上生路还是上血路，哪怕是要上绝路，我也绝不允许城主丢下我！”
他贴在魏长风的耳畔，几乎是在低吼。魏长风被他这两句话震得耳中心中都在嗡嗡作响，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回笼，才发现逐影居然正在狠狠地咬着他的肩膀，像一头饥饿难耐的小狼。
魏长风心里怦怦乱跳。他稀里糊涂地想，什么情况？我的小兔子一样的影卫，怎么忽然长出尖牙来了？
他低下头去看，只看到逐影一个毛茸茸的发顶。这小东西正在激烈地喘息，简直像要倒不过气。魏长风轻轻推他一下，想让他不要抱得这么用力，却被他箍得更紧。魏长风在自己胸口剧烈的跳动中，忽然听到心中“喀”地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屏障忽然片片碎裂。
他投降了。
魏长风使了点劲，终于将逐影从自己身上扒下来。逐影还在喘，不知是不是因为呼吸太急，眼眶都红了一圈。魏长风心中顿时又酸又软，搂着逐影慢慢走到榻边坐下，抚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
“慢慢呼吸。不着急，不着急……”
他声音又低又稳，不慌不忙的，斟酌了半天，才缓缓道：“是我错了。”
逐影呼吸猛地一滞。
魏长风继续道：“我很想替你选，很想知道你能一生平顺，能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流血。我想立刻就将你送出城，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让你能重新开始。”
“可是，我不能替你选。”
“我曾答应过你——要给你自由。所以，我收回方才的话，不命令你了。你自己选一条路，好不好？”
“你可以出城躲起来，等我的消息。也可以跟着我，我们一起仗剑拼出一条生路。不过，若是你想跟着我，必须要自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绝不会独活。”
逐影根本不用选。他自从爱上魏长风，就一直都在第二条路上拼命向前走。他学着让自己更强、更好，学着批阅奏折，学着当一个副将军。这一切，都是为了——能站在魏长风身边。
能为城主做更多。能不只是城主的刀兵。
他还要当城主的盾牌，甚至当城主的伞。他除了为城主遮挡刀剑，还想要为城主遮风挡雨。他想要做更多，更多，更多……而这些，都需要他能再向前一步，与城主并肩。
——就像现在。
逐影根本不需要思考。他道：“我要同城主一起，并肩杀出一条路。”
“好。”魏长风仍在轻轻地抚摸他的脊背：“好，太好了。逐影，我很高兴。”
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
一盏茶后，息风殿里悄悄出去一队侍卫。这十几日里，每日都有一队侍卫出门采买，忠毅王府中众人已经习以为常。谁也没发现，这一队侍卫里面，有两个一直低着头的熟面孔。
——魏长风和逐影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了王府。王府外面早备好了快马，两人翻身上马，向着北面一路疾驰而去。
湛湛苍穹之中，日头正好。可是山雨欲来，风已灌满云溪城。
两人一路纵马，向北十余里，先去到云溪城屯粮的粮仓。云溪城中，各处管理方式都十分扁平，城主大印几乎可以直接调动所有士兵、物资、银钱，并不需要自上而下下达命令，层层推进。
魏长风翻身下马，自怀中掏出城主大印，交在逐影手里：“你遮着脸过去，调三十车旧粮，秘密押运到北、东北、西北三个城门。”想了想，又道：“若是旧粮不够，先紧着东门城门用。”逐影依言领印进去。魏长风环顾四周，见旁边不远处有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树，便牵着马走到树底下，藏在树荫里面不起眼的地方等着。他心浮气躁，觉得自己像个掉在陷阱里面而不自知的傻兔子，正没头没脑地在陷阱底下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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