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成威的军帐，转而进了逐影的帐子。往常倒还不觉得逐影帐中简陋，可现在两人刚从成威那精心布置的地方出来，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别的倒还好说，无非就是精致些和粗糙些的区别。只是逐影的帐子里，地上只铺了一层隔水的油布，走路时除非放轻脚步，不然每一步地上都“哗啦哗啦”直响。恰逢今日魏长风跑了一天的马，累得抬不起脚，拖着脚步便向里走，一步一片“哗啦”声。
逐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看着魏长风的脚跟。他耳边油纸布的声音响成一片，那一双原本就深的黑眼睛，仿佛又深了一层。
魏长风今日实在累了，几步走到矮几边，重重坐下，就再也不肯起身了。逐影就在一旁将两人带来的行李归拢放好。收好了行李，又出去打来热水回来给魏长风沐浴。折腾了老半天，魏长风就一直瘫在矮几边上，直到听到了屏风后面“哗啦啦”一阵一阵的水响，他才忽然惊觉自己就像是个不体贴的丈夫，下工回家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顿时内疚，跳起来绕进屏风里面，对逐影道：“累不累？我帮你洗澡。”
这几日里，两人身上都有伤，自己沐浴多有不便，都是对方帮着擦洗的。逐影没应，垂着眼睛只关注浴桶，倒一瓢水就要摸一摸冷热。好一会儿，逐影才终于对水温满意，回头道：“还是城主先洗吧。属下帮您宽衣。”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来。烛火摇曳，将逐影的影子映照在屏风上，一摇一晃的，像是映在水里。魏长风被这昏暗而摇晃的烛光蛊惑，失神了片刻，待他反应过来，逐影已经将他的外衣宽了，正在解他中衣的衣带。
逐影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在这盛夏的天气里，挨在皮肤上有种说不出的熨帖。魏长风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你怎么这么好啊……”
逐影却摇了摇头。他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低着头轻轻道：“属下一点都不好。”
魏长风不由一愣。
他这才觉得不对——自从他们方才回了帐子里面，逐影就闷闷地一句话都不说，倒像是有所郁结。魏长风便轻轻捉住逐影正为他宽衣的双手，向前一步，靠逐影更近了些，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逐影摇了摇头：“属下没有。”
“不对。”魏长风道。他凑得更近，一双眼睛像能将人看透：“你在骗我。”
逐影被这个“骗”字吓住了——城主的影卫，怎能对城主有所欺瞒？他立刻缴械，和盘托出，道：“属下没有不高兴。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可怜。毛茸茸的脑袋低低垂着，一双黑眼睛却仍睁大，一眨一眨地正在偷看魏长风，就好像片刻都舍不得移开眼神似的。魏长风心中顿时软了。可是心里头有事情，就得说出来解决了才好，不然只会一直郁结。魏长风硬着心肠逼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逐影不敢直视魏长风的眼神。他乖顺惯了，根本没办法在魏长风的逼问下藏话，只能乖乖回答：“我不是个合格的影侍卫，没能保护好城主。城主总是受伤，还会头痛，还……还没有软绵绵的羊毛地毯……”
“什么羊毛地毯？”魏长风糊涂极了，脱口先问了句离题万里的。逐影倒是有问必答，小声道：“成将军的帐子里，就有羊毛地毯。可属下的帐中只有油纸布。”
魏长风呆了一瞬才明白逐影的意思——他低头看了一眼铺着油布的地面，忽然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脑瓜里面，究竟都装的些什么呀！”
他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按着逐影的脑袋一通乱揉，揉得逐影一头乌发都乱蓬蓬。魏长风便干脆将逐影束起的头发解了，任乌发瀑布似的垂下来。他道：“进浴桶去，我给你洗洗。听话。”
逐影半推半就，被他摁进了浴桶，魏长风就舀着水给逐影洗头发。两个人都默默的，只有水流声哗啦哗啦地响，在静谧的夜晚里好像一首催眠曲。过了好一会儿，逐影几乎舒服得昏昏欲睡了，魏长风忽然没头没尾地道：“我不要什么羊毛地毯。能住在你的帐子里，比住什么金屋银屋都让我高兴。”
他这句话说得硬邦邦的，可听在逐影耳朵里，却像是一壶热水从他头顶上浇下来，霎时间令他浑身都发起热来。他忍不住半眯着眼睛，在魏长风的手掌中一顿乱蹭，问道：“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也没关系吗？”
魏长风心都要化了，也不顾逐影浑身湿淋淋地，弯下腰将人一把抱住：“没关系，都没关系。”他顾忌着逐影身上有伤，不敢使劲揉搓逐影，就只能低头，在逐影发顶上亲了又亲：“只要有你在，睡猪窝狗洞都没有关系。”
逐影便高兴了。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不满道：“属下的帐子不是猪窝。”
魏长风便哄他：“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世上哪有你这么可爱的小猪崽？”
逐影没应声。他觉得更不对了。
两人在浴桶里互相给对方擦洗，结果洗得比自己一个人沐浴时还要狼狈，还要湿淋淋。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才沐浴完毕，双双躺倒在了逐影的小窄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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