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年（三首）
重庆大学/左手
在小学校园拜佛
过年从山城赶回家，发现勒石小学整个已经托生为寺庙
名曰：转龙寺，歇山式大礼堂化作大雄宝殿
供奉释迦牟尼，我跪在稻秸蒲团上叩三个响头
虔诚礼拜童年，十五年前掷铁球的操场拔净野草
站着一个兽纹铜香炉，三支硕大且漫长的香
吐露青烟，控制着时辰
废弃的杉木国旗杆安着崭新的天线
为孤苦打坐的守寺人接收着宇宙传递的图像与声音
我所就读的幼儿园、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
教室，依次排开，装修素净
入住着文殊菩萨，观音菩萨，弥勒佛，地藏王，八大金刚
如今，教过我的小学老师
有两位调到市里，一位在镇上集市贩卖水果
一位路过我家门口，我递过一个酸毛桃，他高兴了半日
二娘
送完孙子孙女上学，家里空了
一点点声音也没有，阳台那盆茶花
等了八年都没有替人开一次瞧瞧
每天忙的事都一样，这一天
才刚刚开始，昨天早已经把今天活过了
一坐下来就爱打瞌睡
这套一百二十三平米的电梯公寓房
她走来走去，也养不活，一垅白菜
年月经不起摧残，她终究回不去了
也记不清锄头的手感，稗子的脾性
人们都说，儿子能干，媳妇孝顺
她在城里享尽清福，她就笑了
这就是从前那日盼夜盼，如今终于熬出头来的日子呀
成天独守空牢，消磨自由
最多在小区超市门口，晃悠一下
心想跟那位年纪轻轻的女营业员
聊聊这座城市到底怎么了，大清早
社区公园空荡荡，一只鸟也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有几次
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你没有买人家东西怎好跟别人讲话呢
他们这一年
社区老人聚拢起来，三个，五个，不能再多了
去冬，福利社的维克多·雨果
不打招呼，就一个人悻悻辞别
托尔斯泰和鲁迅前后脚刚走，春天就复活了
然后是夏天，那条叫巴克的哈士奇
老得掉光牙齿，也随着杰克·伦敦一去不复还
这些老伙计走后，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
王大爷，给他们都取了一个大师的名字
用镀金的世界名著，怀念多灾多难的二十世纪
如今，城市习惯略过秋季，直抵初冬
三个，五个社区老人，清晨聚在金色银杏树下
练习华尔兹舞曲，大爷凑齐的人数
总比大娘少，女人们只好相互为伴
怀抱，转圈，随着小提琴节奏
抖动三寸莲花小脚，今冬，天气格外暖和
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睡梦中经常碰见
老家叔伯正给祖父母预备棺材
就搁置在猪圈隔层上，他们那时候还小
没想到自己八十年后，终究选择
用一把火，而非一把土，回馈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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