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圣后没听懂易景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诗，温温柔柔地问着怀里醉醺醺的小奶猫。
“呐……我都快忘了，您应是不知晓这诗的。陛下，您可要记好了，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易景一双醉眼微微眯着，星星点点地溢满光彩，嘴角亦翘得高高的。
二十二岁的易景仍是清澈纯净的少年。
少年人，可以老练可以理智，唯独感情上热切，瞒不住心思。喜欢一个人就是满心满眼地全是她。如今半醉半醒，易景便按耐不住了。
心上人就在眼前，她那么美好，比四月的樱花海还要美好……
她不愿再忍耐了……
白衣少年染了酒，漂亮璀璨的瞳孔中带着几分迷离。她望着圣后，再也没有掩饰的情谊炙热如火。
圣后望着那双眼眸，半晌，不语。
她那双原本泛着缱绻笑意的眼眸，此时只余下晦涩难明的平和无波。
少年的爱恋，清翠如寒山雾气中的茶，清澈若山谷溪涧的水，热烈如遍山繁绯的樱……却也缥缈如风，捉摸不定。
圣后看着怀里的少年，怀里的少年不知何时阖了眼，似以沉沉睡去。
她刚才，分明看见，冰凉的液体从少年的眼角滑落，落在黑色的衣袖上，隐没消失。
圣后只得将沉郁的叹息压入心底，温柔地将易景抱起，快步走向长乐殿。
她不能答应，至少现在还不能答应。
易景却不懂，朝堂局势，天下大势，已尽在圣后股掌之上，她还有什么原因，无法回应自己的爱恋。
抛却那些个不可能的原由，最后只余下一个她不愿意相信的现实……
圣后不爱她，甚至不喜欢她，那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与温柔，而不是情人间的欢喜缱绻……她几乎就要忘记，圣后长了她四百余岁。
四百年，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时光里，没有她。有的，是那个与她的心上人纠缠了许久许久的帝王，或者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少年少女……
她不过才陪伴了圣后三年，三年之于圣后，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
到底意难平。
易景知道，若是圣后不爱她，那她最应该做的不是纠缠，而是恢复以往的态度。亲近却不狎昵，疏远而不遥远……
她尝试过，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三年来，那颗心炽热依旧，唯一不同的是她学会了隐藏。
易景在发现修炼到瓶颈之后开始慢慢地接触朝政。而她，在这方面确实有些天赋。
三年里，她慢慢成为朝野称赞的易大人，成为圣后的左膀右臂。
权势滔天，位极人臣。
她的易术也被朝中诸大臣忌惮，之后便是讨好，她偶尔帮人卜卦，虽不多，却极准。
有次她又立了一个大功，圣后问她要什么，她向圣后要了一个人，收作弟子，那个人叫莫雨……
三年来，易景不曾想过放弃去爱天海，却想过远离。
恰好她算到人族有患，且此患来自北境，来自魔族，便有了一个计划……
有些事情，总得有一个去做。
三年后，清朗秀美的少年长成了温润如玉的女子。
而圣后……时间于她是岁月不经意吹过的一缕风，也只是让她的一头青丝轻微飘扬，柔软了世间的沧桑。
素来清雅的女子从容地跪在殿中，脊梁笔直。冷静地分析局势，推断利弊，然后……
圣后坐在书岸前练字，手腕随之猛然一顿，污渍落下，手迹辄废。
她抬头看着俯首而跪的易景，微蹙了眉“你要走？”
易景抬首，直面那不似往日柔和并且略显凌厉的凤眸，眼中幽幽沉沉，“魔族乃人族大患，北境必然会有人牺牲的……景只是千万人中的一人而已。”
圣后恢复了以往的淡然，面无表情。看着殿中跪着的女子，心中忽然有一丝声音在告诉她，不要答应，这会使她后悔一辈子的。
“非要如此吗？”
易景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却又变得更加晦涩不明。“您知道的，非此不可。”
圣后看着殿内的女子，她俯首跪着，雪白衣袍角连着素淡色银色丝绢花，像是流淌的山水墨画，勾勒在这月牙白上。
那是她亲眼看着长成这幅模样的姑娘啊……
清贵无暇，风雅绝世。
她的小姑娘，哪怕长成了那些人口中的易大人，那双眼却依旧如初见。
缥缈星空，浩瀚宇宙。
圣后不敢继续凝视，她颔首，继续练字，刚柔得济的笔尖行云流水般写就翩然飘逸的字体，起初笔力稳当笔锋正劲。
字成，收势。
“好，我等你回来。””圣后终于还是允了。
易景没有回话。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回来。
临走时，易景起身后，并没有即刻离去。双手作揖，弯腰，衣摆垂落，她知道圣后陛下惊讶，可她什么也没说。
这次，她一定无法看穿她去。
——景愿为您镇守此间，一生无悔。
直到易景远去，圣后才仿佛回过神来。
她望着那道窈窕的背影，陷入沉思。
是什么时候，易景开始不再唤她天海？是什么时候，易景会在她面前坦然跪拜？是什么时候，她的小姑娘，她已不能看透……
或许，是她做错了吧……
但她没有选择。
就像是当初准备献祭自己唯一的孩子一样，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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