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十六眼底的笑意隐没，嘴唇抿直，眉目清冷，无言沉默。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温柔缱绻又十分正经，不复平素玩世不恭。
俄顷，他轻声道: “易大人，远见超前，实力绝顶。若说圣后陛下是星空之下第一人，那么易大人便是圣后之下第一人！据我爷爷所说，易大人深不可测，又得圣后宠信，加之其手段心术……世家都得避让三分。”
唐棠又想到了那个女子，或者说是俊美无双的少年才更合适些。
那年，他尚且年少。易大人盛名渐起，闻名于世家。
春三月，上巳日。
王公贵族，相邀成群，于城外踏青。每年这时，朝廷便会休沐一日，以示皇族与民同乐。
既是休沐，易景又是容颜绝世的朝野新贵，便也受到了世家子们的邀请。
后来，许是陈留王见易景与世家子们相谈甚欢，便以赏花惜春之名，举办了一场宴会。
他自己当时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家里人宠着，他玩闹心也重，对易大人十分好奇，遂也磨得家人允了他出席宴会。
那日，他因为欣喜还特意打扮了一下，着圆领锦绣阑衫，美玉为佩，发以玉冠簪起，小脸白皙，双眸漆黑水泽，始终记得父亲的吩咐，连骑马都不徐不疾，像个温文尔雅的小郎君。
圣后及位，相王失势，陈留王上位。但陈留王与相王不同。陈留王其实算是圣后提拔上来的，与易景同为帝王一系，因此易景便答应出席。
陈留王是一俊逸非常的青年，难得的不见皇族子弟的威严淡漠，反而雅正端方，温润如玉，俨然是一位不重权势的谦谦君子。
当然，到底是其本心外现如此，还是只为了避免圣后猜疑才如此做派，朝野皆知。
若陈留王真的无心权势，那么相王失势后，站在教宗身旁的，未必是陈留王。
所以，那场宴会还算盛大，在神都的世家子大都参与了，还邀了不少武道天才，文豪名流之类。
孟春之月，惟岁权舆，和风初畅。繁花似海，翠柳如烟，蓝天白云，天朗气清，昭阳璀璨。
宴于东山之上，神都近郊地，漫山遍野的花树，繁花似锦，美好若仙境，在山上还可俯视神都，揽尽那锦绣繁华。
易景是驾着天马踏空而来，与其世家子驾着各色神兽上山无甚区别。
但那一幕……一眼千年，一念永恒。
红衣少年端坐与雪白圣洁的天马之上，踏空而来，她背后是庞大帝都，楼阁亭台，房屋齐整，九衢三市，芸芸众生，烟火鼎盛，天地辉煌。
然而，三千繁华不及那驰马而来的红衣少年；帝国辉煌不及她昭然明朗的粲然一笑。
唐棠相信，那年但凡在场之人，心底都是这么想的。
他玉白修长的手指逐渐握紧了深褐色的茶杯，因为用力，骨节愈发分明，手背上有略微有经脉凸起曲线。
陷入回忆的少年郎似乎想到了什么，复又清醒，嘴角含笑，衬着那一身红衣，风流肆意。
唐棠一身正红色斜襟窄袖长袍，可以看见雪白的内衬衣领，越发沉得肤色雪白。
红色外袍上以深浅二金色绣了繁复的花纹，是神都最近流行的样式，细微处绣有唐家嫡系的标识，腰束月白锦缎镶羊脂白玉的腰带，左侧悬宝剑，右侧坠玉佩，是世家子惯有的装束。
此时两人相坐而谈，故而那把上品的宝剑横放于其左侧，伸手可及。
长发束起，玉冠添了几分英气，腰间上悬着一块青白玉佩，朱红色的流苏极为显眼，年少郎君，衬出了一张俊美的脸。
虽只弱冠之年，但他眉目俊雅，已有名士风流之姿，又仍带着一股少年人的青涩之气。
从回忆里回到现实，收敛心底的惘然，唐棠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勾唇笑道: “我听说易大人三日后便会抵达神都，到时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好。”陈长生回以温润浅笑，声音有些温柔，又带着些许少年郎的好奇。
三日后。
神都，城门处戒备森严，从长明门到城墙处，平日里人来人往繁华似锦的的九衢三市也早已被清理出一条宽阔的大道。街道旁驻守着披盔戴甲的士卒，五步一人，他们是皇城最精锐的士卒。皆是神情庄严肃穆，手执兵戟。
城门附近的茶楼上，陈长生与唐棠坐于三楼一雅间，雅间临街，打开窗便可俯瞰城门至这条街的全部。
今日还未至卯时，唐棠便拉着陈长生到了此处等待，而至卯时始，这条街上开始出现整齐的精锐之师。
城门处是穿着朝服，装容肃穆的臣子。按照官职高低站列。等阶森严，克己有序。
站在最前面的是莫雨，其次是陈留王。圣后不出，教宗不来，便是莫雨为首。所谓权臣，如此而已。
唐棠微微眯眼，指着领头的女子，对着陈长生说到:“长生，看见那人了吗？那是莫雨。是否感觉和你之前所见出入甚远？”
陈长生依言望去。
莫雨一身厚重威严的官服，与往昔温润如玉的模样相去甚远。赭色的云纹团锦大袖长袍与华贵的玉冠将她衬得气势威严。
许是因为跟随易景学了易术，又在朝堂之上权势显赫，风雅出尘或是锦绣贵气都在一她身上淋漓尽致，那是庙堂跟远山兼备的风华。
唐棠眼底满是欣赏之意。这样的莫雨，才称得上是易大人唯一的弟子。也只有这样的莫雨，才配享受那样至高的荣耀，以及……那些渴望接近易大人的世家子女的羡慕与嫉妒。
凡人……奉之为神明。而凡人视若神仙人物的修道者，以及那些生来便高高在上荣耀加身的世家子弟，对其如同对待圣后陛下一般，只能远观，不可亲近。
陈长生回以唐棠一笑，温润如玉，华朗清举:“这位莫大人，真不愧是最年轻的帝令女官，不论其他，单这身风仪气度，鲜有人及。”
今日的流程皆为莫雨同礼部尚书策划，按照易景信中所写的抵达神都的时辰，提前一刻钟布置完毕，一刻钟之后，那被许多人念着的人，被念了十数年的人，总算是回来了。
而此刻，那些等待着易景回神都的人，无论是欢迎或是抵制，都知道，神都的天，要变了。
那些与莫雨曾有龃龉之人，早在月前便低调做人。而朝堂之争，大多偏于平静，偶有涟漪罢。
只是神都的水，愈发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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