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印桐偏头看向玄关紧闭的木门，他说：“然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始终以为那个傍晚的谭笑和往常一样——她只是对我的想法产生了好奇，我没料到她会做出这么糟糕的游戏。”
“当然，我也没想到她会自杀，我有时候真的读不懂她的情绪，她看起来像是深谋远虑，又看起来好像只是随心而动。”
“说不定她的人生从来都不存在什么计划，她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活得倒是比我们要轻松得多。”
印桐抿唇笑了一下：“这么一想，倒还是有些羡慕的。”
……
很少有人能像谭笑一样。
至少印桐看来，他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头疼的事情。程铭雀似乎和校医院的那位陈医生有过节， 闻秋看上去就不像个大大咧咧的傻白甜，董天天平日里没少给自己找事，哪怕是最肆意妄为的韩昭远，也没心思坐下来享受难得的校园生活。
大家都有压力，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舒服一些。好像就只有谭笑不怎么在意周边的一切，当然，这指的并不是她没有在乎的东西。
准确地说，谭笑好像并不怎么想离开这所学校。
她看上去对如今的校园生活适应性良好，面对隐藏在平静日常下的波涛汹涌甚至可以说是通透且明了。她知道科学院的计划，知道她们如今的处境，知道自己就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却不怎么在意所谓的“自由”。
她是无所谓自由与否的，或者说她看上去不怎么在乎这个。印桐起初以为这是学校里的“原住民”们统一吃了什么洗脑包，后来却发现谭笑对于那些注射到她身体里的药剂似乎也不怎么排斥。
她不在乎疼痛、噩梦与幻觉，无所谓孤立、囚禁与折磨。她就像一个由科学院打造出来的听话懂事的机器人，或者是一条绝对不会背叛主人的家犬。
——那么她真的会做出这样一个游戏吗？
印桐对她近乎于草率的许诺，不抱任何希望。
那天傍晚的对话最后终结于他的无话可说，他实在跟不上谭笑的思路，在亲眼看见对方宛如“灵魂出窍”般的数据粒子状态后，他也实在很难将谭笑说过的话当成是戏言。
做一个游戏并不是简单的事，做一个能让所有人体会到“痛苦”的游戏更是难上加难，谭笑的轻描淡写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荒谬感，仿佛自己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也是一个能任人篡改的虚拟空间。
——说到底，我们其实没能耐分辨出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是真实的。
这种想法另印桐觉得沮丧，这种沮丧中甚至夹杂着些许难以言明的不安。那天傍晚他夹着几本书跟着谭笑一同走出教室，晃晃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踩着夕阳下少女纤弱的身影，头一回产生了不愿意和她走在一排的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也许是心中渺小的畏惧感在作祟。然而谭笑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疏离，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扭头看向印桐的方向。
她的苹果已经吃完了，双手交叠在身后，俯身仰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印桐。
“话说回来，你还没跟我讲今天会面上发生的事？”
印桐听到她问道。
“你说这场会面糟透了，可是并没有跟我说明是怎样一个糟糕法？我记得你是去听取你父亲遗产分配的内容？怎么，科学院的那帮老家伙一口吃的也不愿意给你留？”
印桐愣了一下，半晌后苦笑道：“可以这么说吧。我父亲的所有遗产都被迫上交给国家了，包括我们原先住着的那栋房子，我家的玩具和被褥，那张清单上写得既详细又明白，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从今往后将一无所有。”
“……哇唔，”谭笑小声地惊叹道，“看样子你父亲生前挺有能耐的。”
印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随着她的话调侃道：“是呢，连遗体都上交给国家了。”
说到这里，印桐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父亲真的什么都没留下，所谓的家书也只是让他草草扫了一眼，送信的人吝啬得简直就像是守着财宝的巨龙。
然而那封信里并没有写什么，或者说是对方让他看到的版本里并没有什么“令人担忧”的内容，他的父亲在那几页纸上花了80%的篇幅来谈论他母亲的死亡，直到最后的几行，才浅浅述说了一番自己对印桐的愧疚。
他说：“我经历了朋友的去世，才体会到自己如今身陷囹圄，我过去用极端的手法做了很多伤害到你的事，希望我还能用自己仅剩的生命去弥补。”
——然后他就自杀了。
印桐抿着唇，踹飞了脚下的小石头。
他平日里并不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难得任性自是让谭笑倍感新奇。她偏头眨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瞧了印桐半晌，放慢步子后退到他身边，仰着头若有所思地感慨着：“怎么说好呢，真是太巧了。”
“什么？”印桐问。
“转校生啊，”谭笑夸张地眨了眨眼睛，“这么想，你父亲是在中央城为科学院工作对吧，按道理说，出了什么事应该很快就能被院方知道。然而他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拥抱了死神，未免让人觉得科学院那帮老爷子是不是有点太不关心下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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