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KTV包厢，灯球旋洒下几道彩光，旋律环绕，人声哄吵。
徐行之举着话筒，用不标准的粤语投入地吼唱《浮夸》的最后一句：“……我非你杯茶/也可尽情地喝吧/别遗忘有人在为你声沙——”
歌名如其人。张佳捂着耳朵，“徐行之你唱得是够浮夸的！”
徐行之一展歌喉后松快得很，扯扯衣领，“陈妈不在，好不容易出来放松，快过年了还不让我浮夸点？我们搞营销的就要浮夸一点，安总说的！”
梁静茹的《情歌》前奏响起，徐行之举着话筒，四处找人，“切歌了，谁点的谁点的？”
《妖鬼记》营销部门虽然都是年轻人，点的大部分却是多年前的老歌，一个比一个怀旧。
无人应接。话筒忽地被塞到安度手里，徐行之撺掇：“安总，你会唱吧，来两句！”
安度注意力不在歌上，摆摆手又指指喉咙，“等会，我刚吃了一碟开心果，嗓子正干着。”
L型的黑色沙发，韩楠成了中心，手上正熟练地摇筛着一个骰盅，几颗骰子翻滚碰撞盅壁，发出咣啷咣啷的响声。
骰盅“嗒”一声扣在桌面，韩楠手压着盅底不放开，眉毛半挑，极自信地问旁人：“你们猜几点？”
传统的比大小游戏。
周洋洋一脸胜券在握，“还能比我刚才摇出的三点更小？三个1，韩楠你有本事比我更小？！”
安度笑，“那可未必，周洋洋你别小看韩楠。”
“比三小你喝三瓶啤酒。”韩楠把酒推到周洋洋面前，“一口气，不许停啊！”
韩楠打开骰盅，三个骰子整整齐齐摞成一条，最顶上的恰是一点红心。
“哇啊——”围观的同事讶异地拍起手，周洋洋输得心服口服，咬开瓶盖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韩楠你可以啊！”
安度捏着一颗骰子搓了又抛，“就说了他什么都会玩。”
韩楠举瓶啤酒和周洋洋叮当一碰，冲安度道：“领导，别乱说。我从来不玩弄女孩子感情。”
众人再哄笑，聊天话题便直往某种颜色去。
韩楠四两拨千斤，打太极一般不露痕迹地止停，又直夸在座女性美貌，引经据典，给每个人的赞语都不一样，逗得她们面色通红，眼睛倒是星亮。
王燕年纪最轻，正准备过了实习期出国留学，往韩楠那边靠得紧，和他聊问起加拿大生活，从户外运动到室内烹饪，韩楠耐心地一一解答，老成稳重。
*
一周前安度领韩楠到雷盛熟悉环境，想着他腿脚不便让他先到工位休息，等她替他办理好入职手续回来，韩楠早已自来熟地和同事们打成一片。
他为人处世历来周全，给项目组每个人都送上加拿大背回的保健品，走了一圈便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住了，也刷足了好感。
韩楠职位是市场渠道商务，并行担任安度的半个助理。
凭借入职前为《妖鬼记》联络游戏主播挽救bug风波损失一功，安度将部门内对外联系赛事与直播的工作内容渐数交付于他。
杨蔓妮直呼来了人才，“我和那些大佬们每次对接都要秃头，这下好了，韩楠来了，我有救了！”
韩楠谦虚地一口一个“蔓妮姐多带带我”，皮相优越，盯着你的时候眼神只有真挚和专注，饶是杨蔓妮见多识广也掩不住羞色。
她偷偷同安度咬耳朵，“你去哪来的这么个极品学弟，恨君生我已老啊！”
安度眼眉都染上夸耀，和她打趣：“韩楠的本事不止这点，你要真想来一段年下恋呢，还得先离婚！”
杨蔓妮别撞安度边说“去你的”，眼神发光，媒人心起，“我妹今年23岁，刚毕业。我不能和韩弟弟来一段，他当我妹夫也不错，站在那就赏心悦目！”
安度睇视韩楠走动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又停在他左腿，情绪和音量一起滑落，“他们互相喜欢才重要。”
韩楠是一颗闪亮的行星，因她偏离了轨道。如果不是她，他的轨迹本应顺风顺水，而不至缺憾。
*
这日营销部门年前聚会，主程序黄旭彬和美术组吴少勤也在。
一场玩牌拼酒游戏罢，黄旭彬酒后色胆上头，对安度早有的暧昧心思在昏黑的光线里被酒精放大，也忘了公司规定，直贴着安度坐。
安度再挪，他再跟上，舌头都捋不顺，问得直接：“安总监你……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安度从容地笑着站起，彻底远离黄旭彬，“……有没有都不考虑公司同事。”
黄旭彬有些尴尬，笑也挂不住。杨蔓妮见气氛有僵凝之势，拿了盘软饼堵黄旭彬的嘴，“安总一句话，我们公司肯定很多人愿意辞职。”
安度莞尔一笑，“岂不是红颜祸水，害人丢了工作。”
之前的音乐放到尾声，安度喝一口桃花酒润喉，拿起话筒重新在点歌台点好。
室内暖热，她把外搭的珊瑚粉大衣脱了，只着一条白底复古长裙，在暗色里如一抹皎白的明月。
屏幕上的MV字幕三个提示点消失，安度坐在稍高的转椅，缓缓开口：
“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
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
闪过的念头/潺潺地溜走……”
……
音乐抒情柔和，安度唱得不算认真，但嗓音清婉甜美，听起来竟也情感饱满，洋洋盈耳。
不知不觉包厢安静下来，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清隽挺峙的身影立倚在旁。
徐行之讶然地喊了一句：“陈妈怎么来了！这几天不是去出差了吗！”
目光齐齐投向门边。
大理石地面反射天花板的星空图案，光影流转，星辰似海。
陈沧神容淡淡，着的是生日那天，她为他挑选的外套。
安度正好唱到最后：
“还好我有/我下一首情歌
生命宛如/静静的/相拥的河
永远/天长地久……”
蓝白的冷光如缥缈的雾霭，停留在他带着清浅笑意的眉眼。她和他隔着云锦星河遥遥对视。
“天长地久”的“久”字尾音悠悠消失，灯球才再转。像是刚刚特意为他们留了一个隔绝外界，时间停滞的空间。
陈沧取一只高脚杯，朝酒水处走。包厢如被一阵冷风刮过，十余人不发一言，静可闻针。
张佳掐一把徐行之手臂，和他耳语：“你这话说得，今天下班我看见陈妈了，就礼节性问他来不来呗。”
陈沧倒上半满红酒，轻持酒杯环扫众人，最后停在安度的方向，微偏了头笑道：
“怎么，不欢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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