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清寂，晨星初隐。
谢冉揉着眼睛从流云般的锦被软缎中翻起来，入眼的一幕红刺得她恍了恍神，须臾，方才理敛清楚眼前的一切。
对的，成婚了。
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团恐慌，她尽量不去在意，睁开逐渐清明的双眼，略一低头，就对上了那双沉渊般深邃的眼睛。
与她一夜好眠而造就迷茫相比，闻玄的眼眸可以说是清亮的——枕臂仰躺在她身边，嘴角噙着晨曦般柔暖的笑，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他并不打算告诉她自己一夜未眠的事实。
谢冉蹙了蹙眉，只觉得这样的氛围颇有些古怪，刚想开口打破这样的局面，外室的木门忽而被人叩了两声，想来是侍婢过来侍奉梳洗了。
闻玄似乎有些失望，却也不再托懒，利索的翻身而起，直接迈步到了外室。
她这才注意到，从昨夜至今，他脚上的那双乌靴始终未曾离足。
外头的侍女鱼贯而入，奉进来的东西从清水巾帕到早膳清粥一应俱全，倒是免去了许多繁杂的功夫，颇得她的心意。一架绘着远山渺云烟的幽屏隔离了内室与外间，她在里头将嫁衣换下，梳洗完毕，暂且披了件素雅常服，便过去用早膳。侍女们往日也不识敦柔郡主的模样，此间更是一心一意的将她当成新夫人来侍奉，眼见着主公夫人身上俱仍是大红的喜服，却也视为无物，一心做好自己的本分。
陈郡谢氏百年世家，家规森严不可言述，嗽玉郡主常年在军中不拘小节，回到家中却是避不开那条条框框的约束，这一个来月桎梏得她心神俱疲，此间却在紫宸府这间朴拙的简室中得了自由，不得不说也是一桩意外之喜。
——对了，紫宸上将共谢氏之女成婚所在的新房，的的确确就是去岁她翻墙而入，误以为是守夜人所在的那间小室。
当谢冉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
从早起到出门上了轩车，一路驶向宫门，一切都在平稳有序的进行着。他们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安静，从晨起便一句话都未曾同对方说过，可是目光交汇处，却星星点点，如若夜上繁星。
如同此刻在车厢之内，两人对面坐着，安静的对视，彼此各有所想，却始终未曾说一句话。
他不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她却是在想，这一个将自己套进紫宸府的局中，出力者除了闻玄跟谢蕤之外，到底还有没有他人。
若说夫妻间最安悦的状态便是琴瑟和谐，那么他们二人显然在成婚第一天便已经做到了。
杨衍下了早朝，想着今日闻玄与谢蕤要来谢恩觐见，便直接吩咐御辇拐到了乾仁宫。不多时谢弗也就到了，见他趁着这个空隙仍在批折子，便从方迟手中接过了漆墨，亲自捣砚在旁。两人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两句话，正是红袖添香的一副好景致。
“……这次蕤蕤的婚事，朕没有顺着小妹，好在她也未曾大闹。……不过能留她在京中过些安生日子也是好的，你若无事便让她进宫来小住些日子，上邪台空了许久，都快没有人气了。”
杨衍蘸了蘸笔墨，英俊的容颜上隐隐透着两分愉悦之色，或许是担心了好一段时间的事情终于安定了，连说起话来都觉得轻松不少。
谢弗闻言笑道：“看她不争不闹，我都不大习惯，这心里总是发虚，眼看着如今尘埃落定了，才终于松了口气。你……”
一句话未曾说完，忽见方迟莽莽撞撞的奔了进来，那惶恐无比的态度在他身上可以说是罕见了，生生将皇后未尽的话截断在那儿。
“陛，陛下……”
杨衍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眉间微微一蹙，便又低头在廷尉的奏疏上。
“怎么，”他淡淡问道：“是闻玄同蕤蕤到了？叫他们夫妻俩进来吧。”
“是……”
他欲言又止，立在那儿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直让目光尽在他身上的谢弗心头一紧。
皇后殿下神色微肃，语气却平缓安人：“方迟，有话说话，莫急。”
哪知，原本虽是慌张却还能勉力站在那儿的方迟憋了半晌，忽而双膝重重往大理石地面上一砸，深深叩了一记头方敢说话：“启禀陛下！皇后殿下！外头来的是……”
执着拂尘的手颤抖着指向殿外，出口却还是不成句的惶恐。
谢弗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鲜明，杨衍在这时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抬头龙目一敛，简单干脆的喝出了四个字：“是谁？快说！”
“是闻上将同嗽玉郡主！”
——这句话，方迟是俯身深跪在地上说出的。
谢弗手指兀然一紧，水葱似的指甲险些嵌进肉里，可面目上却还是强做平和道：“嗽玉？她不是昨日便启程回阳夏去了吗？回来了？……可是又闯出什么祸来了？”
方迟脸上已急得不成样子，好歹却是将头抬起来了：“……皇，皇后殿下容禀，郡主自言……”他看了看谢弗，又看向杨衍，终是破罐子破摔般的掷出一句：“郡主是随紫宸上将，一同前来觐见的！”
这句话其实远远未见明了，然而无论杨衍还是谢弗，对这其中所含之意，却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
“把人给朕叫进来。”他声色平静，只是霍然起身的动作实在称不得柔和，厉然又砸出两个字：“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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