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端话音落地,细细的将对面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收入眼底,许久,轻声一笑。
“……不明白?”
谢寒渡蹙眉相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极深,却并没有说话。
“那不如我这样说——”她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从他身旁缓缓走过,一面说道:“生于谢氏,让我自小看惯权力。权位于我而言,便是如饭食呼吸般习惯的东西,你觉得我还会如寻常人一般执着吗?”
谢寒渡心头一动。他的确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个时候她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没有欺瞒的必要的。
可是她不看重权位,那此番逼宫夺位的事又怎么解释?
那头,谢令端还在继续说。
——“荣华富贵,地位权力,那些都是有尽头的东西——有尽头,还有什么意思?……所谓嫡妻后位,对方若非心爱之人,则在我眼里,也与敝履无异。”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赫然在他头顶劈过。
“你,不……”
他转身惊讶——甚至是有些惊恐的看着她,断断续续的难以将这话问出来。
“不爱先帝?”
她替他问了出来。
谢寒渡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等一个答案。
她淡淡一笑:“我对他从来没有过情爱。这样说够明白么?”
够明白。
但却是让他越来越不明白了。
——从过去到现在,她的一切所为,包括构陷亲姐,夺嫡争位,再到如今这场筹谋数载的逼宫大戏,无论是谢寒渡也好、杨衍也好,稍稍知道内情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例外,人人都以为她这一切行止的起因,不外乎是对先帝的因爱生恨。
求不得,怨长久,因爱生恨,再到对情爱死心,尽力抓到唯一能抓到的东西——权力,于是方有经年种种。
然而此时此刻,她说,她对先帝,从头到尾,毫无情爱。
谢令端看着他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心头越发觉得好笑。缓缓出了一口气,她说:“哥哥,你以为我什么要杀姐姐?……是因为当年我已嫁入杨氏为世子妃,可却因她与杨祁安意外一见,而后一个执意要娶,一个也不说不嫁,最后两家家主为避免司马氏借机发难,只能息事宁人,拗不过杨祁安,便要牺牲我跟祁宁以成全他们两个。”
谢寒渡眉间聚集起一层惑然。
这番话,她似乎是在反问,可却不曾真正放出反问的语气。
更像是一种陈述。
陈述……
拗不过杨祁安,便要牺牲她与祁宁。
她与祁宁……
他忽然一惊——
“你……你是为祁宁……?”
他问出这句话,随之,便见对面的妹妹蓦然一笑。
她微一颔首,浅淡道:“你终于明白了。”
“我不明白。”
谢寒渡猛地近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道:“你知道祁宁跟清发之间的事,即便没有先帝执意要娶令徽这一回,到最后又会怎么样?到时候悔了这桩婚事的就会是祁宁自己了!你怎么能……”他眼里尽是难以置信,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她为齐王这样做意义何在:“他是你最不该为的人,这件事里他没有半点委屈,甚至只有庆幸,你怎么能说你是为了他?!”
她毫不在意手腕上的剧痛,目光平平淡淡的一扫,转头看向他。
她笑了笑,很是漠然。
她说:“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不信。”
“哈……”
她笑着,好半天,笑够了,便坐下来大方的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两大世家,无数条人命的故事。
“那年我和姐姐一同许嫁,阿娘说,政局不稳,杨氏或有取而代之之心,司马氏日日紧逼,恨不能诛灭世家,这等情状之下,咱们谢氏无意问鼎,却也要与选好盟友,以备不时。”
“杨家啊……弘农杨氏,世交、鼎族,合该就是最好的盟友。”
“哥哥,你知道的,父亲从小便疼我胜过疼姐姐,什么东西、什么事,他总会先要我选,再给姐姐的。……那一回也不例外啊……”
“在许婚之前,父亲问过我,杨家的两个儿子——世子祁安,二公子祁宁,他问我心仪于哪一位。”
说到这,她抬头看着谢寒渡,忽然笑了。
“哥,我原来是想选祁宁的。”
谢寒渡猛然一握拳。
这是一个他已经隐约猜测到的答案,但是她这样说出来,他仍旧惊诧到无以复加。
“可是——我也只是想想,因为姐姐说,她与杨家的二公子两情相悦,她已经同母亲说过了,希望这一回许婚,母亲能在父亲面前,为她尽力成全。”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啊……!多好听的字眼,一个是我亲姐姐,一个是我倾心多年的人,就为这四个字,我怎么能不成全他们?”
她眼里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凉光。
“当初,我牺牲自己所求,成全她。可后来,她又做了什么?”
“她背弃了祁宁,也背叛了我。——她和杨祁安一起,为了他们的私欲,彻底背弃了过去的一切。”
她看到谢寒渡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她一声冷笑,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替他道:“你想问,祁宁当年对令徽的感情?”
须臾,他艰难的点了一下头。
“令徽没有对我说谎。年少时,他们俩是两情相悦的。”
她目光有些发直,谢寒渡一时竟难以判别其中是否含着泪光,片刻,她接着道:“直到……直到她背弃他时,祁宁心里的人也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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