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冉淡淡的将目光从对面人身上收回来，起身走到舱门前，浅浅推开了半扇，背对着杨律狠狠的呼吸了几个来回。
画舫里晕染着香风酒味的空气让她窒息。
杨律说她学不会小心，她并不承认。生于强宗之门，许多东西即便不刻意去学，也早已随着岁月潜移默化进了骨子里。而她的失算之处则在于，有些人，她从未想过要防备罢了。
酝酿出妥帖的情绪，她淡淡一笑，回身云淡风轻的掩了门，透着些又疏离又冰冷的模样。
“你说的小心防备，原是我们这样的人不用学都会的东西，我只是不知究竟要小心到哪一天才算是个头，想想也真是没个盼头。”
她斜倚着翠屏，白皙修长的手指点过嘴角边那一点残留的酒渍，痴痴的寞然一笑，“我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才能松松快快的说两句话了，家不成家，内内外外找不出一个同心同德之人，偏又为时势所制，只能困在那一方天地里……呵，不过也是，整个京畿都算上，又有哪儿是我想去的呢，既然都不想去，那在哪儿也都无所谓了。”
她说话的过程中，杨律一直静静的看着她，等她话音落地须臾之后，他方才无声一笑，问了句：“你还说不想回南境？”
谢冉挑眉一笑，眼神不知凝在哪一点上，还有点发直：“我没说啊！我想回，我当然想回，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回了？……就是不能回么。”
这句倒是实打实的话。比起京华这旖旎繁华的无尽束缚，对她来说，唯有南境似乎才真正是自己的归属。
若然有朝一日，四境升平，海晏河清，能与心上人携手归于那片土地，就此栖逸避尘，只需念着与子偕老四个字，那该多好……
“嗽玉……”
她正小小有些出神，杨律不大确定的一声呼唤将她叫了回来。
谢冉一收心，反应过来之后唯恐自己适才失态泄露什么，好在抬首一望，才发现杨律自有一番情绪，显然没来得及顾及到她。
她投去疑惑一眼，问道：“……怎么了？”
若然她现下眼力清明些，或许便能发现，杨律这一刻的目光其实是隐藏了复杂与不确定的。
甚至可以从中窥视出一丝惶惑。
他顿了半天，事到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最后问道：“你最快乐的地方，就是南境了，是不是？”
谢冉心头狠狠一颤。
杨律的眼睛，温和清润，隐隐含着两道浅显的郁色，似乎还与过去、与幼时没有半点区别。
可是这双她看了十几年的眼睛、这个她认识了十几年的人，在此刻，她忽然一眼都不想看他。
不着痕迹的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她点了下头。
“……是呀。”淡如水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瞬息之间便洗净了所有醉意，她说：“是无风无浪时的南境。”
随着这一句话，杨律匿在广袖中手指不自觉的狠狠一攥。
晚上谢冉回到王府的时候，没想到闻玄已经早一步回去了。
想他清楚自己今日邀了温王泛舟共酒，谢冉不愿让他见着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再跟着担心，索性便直接拐去了浴房。趁着沐浴之时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好，热气一蒸，她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不由便思量起了南诏来使的事。
“来使是高泣的话……”
收拾完了自己，回到寝殿中，她裹着亵衣凑到正在南窗下玉榻上踞坐着看书的人身边，托着腮思考了半天，玩味着问了一句：“这是不是说明，蒙阳现如今真的很信他？”
闻玄不置可否，将书卷往腿上一压，抬眸看向她：“眼下不知蒙阳真正所求，一切都还不好判断。”
“真正所求？”谢冉皱了皱眉，“不是借此事撕毁盟约，挑起两国争端发兵北犯，还能是什么？”
“不好说。”他摇摇头，若有若无的一叹，将书卷彻底搁到了一旁。
“之前我也这么想，可是现在看来，此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谢冉听着，眉间愈发深了些，一边随着他的话想下去，一边听着他继续道：“高泣毕竟是国相，不管南诏朝中究竟是什么样子，身份总是不容忽视的。你这样想，如果今次阿衍跟蒙阳处境对调，我们想找借口南征，那事到临头，在起兵理由已然充裕的条件下，就算要做样子给天下人看，也没必要派沐之为使前去交通罢？”
他这样一说，谢冉方才觉得醍醐灌顶，心里那点子自从听说南诏来使是高泣时便起来的怪异忧虑终于被彻底刺破了，想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真的脑子也走不动了，她这时候想起，真想骂自己两句——怎么早前青笋回话时自己就没问一句来的人是谁呢。
这样想了想，她快速恢复了镇定，转而又问道：“今天你们在清明殿见了派去南诏的国使，他怎么说？”
闻玄便一笑：“高泣是什么人，不到说话的时候，岂能透出半点儿口风去？”
谢冉虽也没抱太大希望，但听他这么说，不由还是有些失望，只是将将要撅起来的唇瓣还没到位，忽又听得他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倒是国使回禀蒙阳的态度……”
谢冉紧紧盯着他等着后话。
闻玄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收回目光看向她，只说：“国土之外，或有所图，只是不见高泣，谁也不知其所图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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