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想我了吧？
我说：嗯！嗯！嗯！
看见他在那里笑到弯腰，我才反应过来。我抓起窗台上的橘子往他脸上掷，恶狠狠连掷两个叫他抓`住了，他一手舞一个橘子，洋洋得意：“你咋知道我要吃。”他就这么坐在那儿，大`爷似的往椅子里一栽，一面剥橘子吃，一面笑嘻嘻摇晃身子，有节奏抖腿。我想，死性难改。我说，在百川呆得惯么？他说，嗨，啥惯不惯的，我你还不知道，哪儿混不开啊。
我说：听他们说百川体罚。我抬起头看他，你可好好的吧。体罚个屁。他把半个橘子全塞嘴里，吃得两腮鼓鼓，说话也乌鲁乌鲁：我你还不知道？教官都我兄弟。我想，是啊，你我还不知道。
我问也白问——可我总得问——不管他回答不回答，说不说实话。我不亲口问问就不会甘心。我说：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轮子。怎么好好的到那里去呢？
他把两个橘子都吃完，低下头，双脚踩弄那些橘子皮，瓜子壳和糖纸：嗨，我能有啥事儿。他抬头看我一眼，笑笑，又转过目光去看别处，嘴里轻描淡写：我打游戏，网瘾大呗。网瘾？我才不信。我说，你哪有网瘾了？
他说，你知道啥，我瘾头儿大呢。他伸出一点儿舌尖儿，舔舔嘴唇：就，沉迷呗。就，不能自拔呗。就……他看着我，一笑：戒不掉呗。
我说——我也不知自己为着什么这么生气，我说，哼，在这儿戒不了，在那儿就能戒了？
对啊。在那儿就能戒啊。
他说，那可是百川哪，百川你还不知道？在那儿——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他定定看着我，朝我倾覆，他身上那一贯的清冽气息向我流泻，他的脸贴近我的脸，我僵住，口干，目眩，全世界在这一刻都消了音，在我身后隐遁。
直到我鬓角一缕微温的触碰唤醒我的知觉。他的手指轻轻一弹，掸飞了我耳鬓一粒黄橙橙的蛋糕屑。他在我耳边，低低地，慢慢地，把话说完：啥瘾都能戒。
他把这句话留给我，自己慢慢地往后撤，站起身。
走了。生日快乐。郑小恕。天天向上，郑小恕。
我听见他喜气盈盈、干净利落地对我说完这些，穿上大衣就走，有几个男生跟出去：这就走啊，轮儿。没跟你唠够呢，轮儿。常回来看我们啊轮儿。
他们一吵吵，大家就都跟出去，而我还僵在那里，根本动不了。我从窗户看见一群人送别轮子，轮子打了一辆出租，就停在那儿等他。
他跟大家挥手，刚把车门打开，就有一个火红的影从我们班的人群里冲出来，她扑在他身上，搂住他脖子亲吻他。人群先是惊呆，继而欢呼。有女生在那里抹眼睛，感动哭了。他们俩在夏日的黄昏，糟烂的小市场街口接吻。
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他们的形象在我眼里残忍地清晰起来，她的长发纷扬，秀丽的脸庞仰起来迎接他热烈的亲吻，她的白衬衫在风中飘逸，领口微敞，我能看见她□□的胸膛紧贴在他身上，他的双手揽住她的腰，她蔚蓝色的短裙下伸出雪白修长的大`腿。我感到他们的身体紧绷绷地扭动、绽裂着一种可怕的力量。
我垂下头，慢慢地转过身，背对他们。我塌着后背，一步一步，在满地的杂物中艰难趟行。我觉得，这一刻，我有八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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