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从她柔软而躲闪的眼神里看到一种使我害怕的东西——这世上真正的洪水猛兽——就跟我后来shabi呵呵地看着郑小恕时一模一样。
我很歉疚，我不爱她。尤其是，我这般优越，她这般卑微，我的歉疚便更深了——好像我的优越和她的卑微都是我造成的似的——然而，不就是我造成的么。
好了，我讨厌儿女情长。我爱打架。到了初三下学期，四月份，春暖花开的时候，我酣畅淋漓地干了一场。对方是个校外的混子。
贼jiba嚣张，约架，叫人给我递的话儿，点名儿要废了我。操，这我能惯着。那阵儿也虎，年少轻狂，呼朋引伴，直接揣把刀去了。
那回我们干得可挺轰动，靠，也算是老子“战斗”生涯里挺他妈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在隰桑一中门口儿，两拨儿，二三十号儿人群殴。
警察来的时候，我已经给那混子攮了，自己脑袋瓜子也血糊涟的叫人开了瓢。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叫我攮那小子就住我对面病房。我们干完了，到家长的了。她妈和我妈——一个村妇和一个人民教师，以她们各自擅长的迥然不同的方式，愤怒，嘲讽，指责，咒骂，咬牙切齿，漫长的拉锯，最后无非是赔钱和服软。他妈需要我妈的钱，我妈需要他·妈·的软。呵，到头来，也算等价交换。
也怪，大人们开撕了，我俩倒好了。可笑吧，都快性命相抵了，我却到这时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单兵，十八了，家在隰桑农村，早不念了，啷当在外头打打工，在一中这撇子也挺能混。
我也是这时才听他说，他是为兄弟出头才要收拾我的。因为他兄弟叫我“把脑瓜子踩蹲便里”了。呵，原来如此。可他却不知道，他兄弟嘴巴多损，怎么招惹我，辱骂人家小姑娘在先的。我俩把话说开了，反倒惺惺相惜了。
那些日子，我跟单兵被我们各自的妈深恶痛疾，孤独地扔在医院里，叫白纱布一层层缠得木乃伊似的，傻了吧唧坐在病chuang上，空洞，寂寞，深深地俯瞰一眼我们脚底下那块儿快烂完了的青春。
操，我们可劲儿作，可劲儿作，作完了，瞅瞅这些锱铢必较，越活越缩小的母亲，人这辈子，什么劲。也许有一天，我连冲动也耗干了，打架也怵了，谁都不为谁“出头”了，只会蜷在我自己龟壳似的安稳一隅，像我从小就鄙弃的那些人那样，庸俗，傲慢，油腻，精明，利己，谨小慎微，爬行。
在这般悲惨，粘滞的时刻，我忽然特别想，特别想，特别想，爱。我特别想，特别想，特别想，把我生命里所有的冲动，傻气，光与热，意义，全给那么一个人。使他标志我，烙印我，抚慰我。使我的爱锥心，我的心不朽，使我一生一世，直立行走。
大概半年以后，我遇到了郑小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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