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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文学 >> 陌灵不寐 >> 雨夜

这是一条宽整平坦的林荫小道,道路两侧的树木各自撑开葱郁茂密的树叶为行人辟出一片阴凉,零散的光点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沥青路面上铺排开来,混合着夏日炙烤的气息与周遭不断的蝉鸣。米一站在一棵有点歪歪扭扭的大树下面,抬头观望着树叶间的驳驳光斑和一块块单薄透亮的蓝色碎片。他挺喜欢阳光的,置身其中,他能真切感受到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温度和心跳,还有一份,对这个世界永不知足的追逐。

这片宁静到底还是被打破了,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开始躁动起来,米一看到马路对面的一片空地上,一群人正拿着长枪短炮围堵在依山而建的一座石制牌坊外侧,几个身穿黑衣的身影正从山路上缓步而下,虽有犹疑,米一还是快步奔了过去。靠近人群时,米一还不免被那些端着器材的大汉来回挤压推搡,幸好他算个儿高的类型,还能在混乱中勉强垫着脚辨清前方的来人。姜华子正捧着姜宁乐的黑白照片走在最前方,这个距离看过去,她的表情可以说是麻木冰冷的,看不出一点儿多余的情绪。邱念跟在她的身后,剩下的人群都是跟姜宁乐年纪相仿的叔叔阿姨,应该是他的朋友和亲属。这里是……米一看清了牌坊正上方的一行字:泉林陵园。这世上的所有人,来过这里后,都被迫一次次地看清自己的归途和终点,他们不舍、他们更加珍惜,他们给逝者带去体面、也拼命逼着自己拾取继续生活的勇气。

姜宁乐已经离开了,他生前的亲朋好友聚集在这里,平静、挣扎地送他最后一程。而这最后的一点空间,都被搅得不得安宁。

“请问姜先生真的做了侵害女学生的事情吗,作为他的女儿,你能当面做出回应吗?”

“姜宁乐的自杀是因为不敢承认自己的罪行吗?他这是畏罪自裁吗?”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泉林三中会给受害者提供补偿吗?”

“当前正在推进的资助项目和教育捐助是会因此终止吗,你们有什么向泉林市人民交待的吗?”

记者们似乎是早就锁定了目标,在一群人从山上下来的一刻,就上前围住的姜华子,闪光灯伴随着连续不断的相机按下快门的喀嚓声,生怕拉扯不下她为父亲努力维系的这最后一丝体面。姜华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手中的相片,把它整个翻转过来,护在自己的胸前。她身后的大人们纷纷上前为她遮挡住面前的这喧闹人流,大家都精疲力竭,疲惫不堪。有的阿姨已经开始掩饰不住情绪,低声压抑地抽泣起来。邱念拉过姜华子,用手臂把她拢在胸前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小心翼翼地低语了几句。姜华子听完,埋下了头,整个人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不想让爱她的人,遭遇这些,死也不想。

她上前拉开了护在前面的大人们,低声说:“我来。”当那些镜头和冰冷的话筒不再有任何遮蔽的围过来时,她仍保持着这个年龄难得的沉稳与笃定:“能麻烦你们停下吗。”周围的嘈杂喧闹声没有一点减弱散去的意思,等待了五六秒后,姜华子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礼貌尊重的询问,只不过,她不再忍得下去了:“我求求你们,能麻烦你们停下吗?!”

一片死寂。

姜华子带着布满泪痕的憔悴面容,一字一顿道:“我爸爸,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坚信这一点。关于你们的疑问,之前我就讲过,你们很清楚我会给出的答案。我到各位的媒体总部请求过你们,撤回没有依据的以谣传谣式跟风报道,我说,我爸爸有抑郁症,请求你们给他点空间,不要再来打扰他... ...你们视若无睹,那么我请问,你们今天来到这里,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视频和照片中的人,确实是你父亲,我们哪里冤枉你们了?”还有人不依不饶。

姜华子看向那个问话的人,没有说话。周围的人以为她已经不能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强词夺理了,纷纷起哄道:“是啊!”“就是说啊!我们哪里报道错了?”“你说是陷害,你倒是拿出证据啊!没证据,凭什么在这里振振有词的?”

姜华子冷笑了一声:“好啊!要不了多久,我会把证据和真正需要被惩治的人,送到执法机关,送到你们面前,那个时候,你们,你们所有人,必须向我父亲,道歉。”她眼神灼灼,目光坚定,说完,就憋着股劲儿,在邱念的带领下,跑上了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长辈们则是驱散媒体,劝说他们不要在这段时间再去打扰孩子,他们会帮助孩子给大家一个交代云云。

姜宁乐的抑郁症因为这次事件的持续发酵和舆论压力变得更加严重了,病情急转直下,在媒体的狂热炒作和站在自以为是的正义制高点上居高而下、理所应当的讨伐指责声中,不堪重负,选择了自杀。他从教学楼的顶楼一跃而下,只剩下一旁的君子兰,还在静静开放。米一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一口气喘不上来,也咽不下去,就憋在了胸口,他又望了望眼前散落的光束,有点刺眼。

姜华子和邱念乘坐的车在一片混乱中驶离了陵园,把这片窒息般的误解与纠缠短暂地甩在了身后。米一远远看着,随着他们的远去,身后车轮压过的马路开始一点点出现裂痕,整片天空也开始逐渐塌陷坠落,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米一产生了坠入深渊不得解脱的绝望心境,他笔直地坠落,看到周围的画面开始一点点破碎、幻灭,直至无影无踪。他心口发慌、脑袋也变得无比沉重,时不时有一股被针扎似的疼痛刺激又迫使他一点点地看着周遭画面变化的全程。经过了漫长的黑暗,他终于落了地。是一间房屋,他坐在一张圆形座椅上,隔着张桌子,坐在他正对面的,是姜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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