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劳累的一天，两人舟车劳顿，又做了好一番运动，酒足饭饱后，夜已渐深了，也许该回房间好好休整休整，明天正式开始度假的生活。然而不知为何，宋之楠和张启明此时都不愿早早缩回屋子里，反而都想再去海边走走。
两人顺着傍晚走过的路，又慢慢踱步来到海边的沙滩上，一路上两人只是静静地走着，没有交谈，氛围却显得格外的温馨，这无论是对于宋之楠，还是对于张启明而言，都是十分新奇又难得的体验。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们都生活在一个嘈杂的社会中，他们就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宁静的生活从来不属于他们，更别提从中获得心灵的释放。
这样的节奏正好，迈着近乎相同的步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什么也抛诸脑后。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天空中只有淡淡的云丝，好似薄雾一般飘荡在半空中，被阵阵海风徐徐吹散又汇聚，却又掩盖不住月亮与繁星的光华。海面上倒映着皎白的弯月，水面泛起阵阵波澜，明亮的银辉也随之破碎。
“好像水里漂着一筐碎银子似的。”宋之楠忽然感慨道。
张启明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他想明白，他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而后再也憋不住似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是这么财迷心窍的一个人？碎银子？也亏你想的出来？”张启明渐渐收了笑声，但眼中的笑意却丝毫未减，“要说你是个莽大汉吧？你有时候说话又文邹邹的，引经据典一大堆，谁也说不过你。要说你是个风雅之人吧，你又总是‘金句’频出，吓人一跳。”
“我可从不是一个风雅之人，在漠北大营了糙惯了，什么脏话也说得出口，只是怕吓到你们才收敛了不少呢。”宋之楠眉眼弯弯，露出狡黠的笑容来，“想听？我说给你听呀？”
“饶了我吧，别说了，给我保留几分你美好的一面吧，虽然早已经所剩无几了。”张启明假装打了个哆嗦，连连拒绝道。说真的，虽然见惯了宋之楠在家里大大咧咧，甚至有时不修边幅的样子，但要真见着他满嘴脏话的样子……嗨呀，不想也罢。
“行了行了，你也别害怕了，我也是知道说话要分场合的。”宋之楠耸耸肩，笑笑。
张启明一脸惊奇地打量着宋之楠良久，久到宋之楠也忍不住纳闷地摸了摸脸颊，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干嘛啊？一直这么奇怪地盯着我。”宋之楠抱怨道。
“你知道说话要分场合的啊？”张启明憋不住笑地吐槽道，“我还以为你的人生就是为拆台而存在的呢？”
“去你的！”宋之楠给了张启明一拐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谁没有过犯错的时候了，你这笔帐是要记一辈子是吗？”
“就一笔吗？”张启明乐了，“我要是真跟你记帐，帐本都要把车库堆满了好吗？”
“起开！”宋之楠笑道。
两人笑闹着，因为一点小事，笑得人仰马翻，亏得周围半个旁人也没有，不然瞧见这俩人大晚上不睡觉，跑海边上张嘴喝风的，也不定会以为是哪家精神病院的围墙垮了，跑出来俩病人呢。
两人笑得有些累了，便也终于收声，只是脸上还带着迟迟不消退的笑容。海水冲刷着他们的脚板，甚至溅起的水花，湿润了他们的裤腿，而后海水又倏地退了回去，海浪拍打着，发出有韵律的声响。
“其实那比喻不是我说的。”宋之楠忽然道，“是我乳娘说的。”
“乳娘？”张启明挑了挑眉，了然道：“是了，差点忘了你先前还是个封建地主阶级。”
宋之楠迷茫了皱了皱眉，决定暂且把这个“专业术语”放在一边，继而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乳娘最喜欢碎银子，倒不是因为她贪财。她在府上做得久了，父亲母亲都很看重她，她的生活所需，家中一向是不会短她的。只是她最爱这碎银子，说碎银子好，方便，元宝自然也是好的，但市集里买些小玩意哪用得着那些个银锭子？找不开，全给人家，又怪浪费的，倒不如带着碎银子方便。”
宋之楠注视着那随水波荡漾的银辉，目光也如那波浪般柔软：“她爱带着我在园子里玩，拉着我的手，指着潭中倒映的月亮……”
“小少爷，你瞧呀，这满池的月光，像不像一筐碎银子？”那时乳娘的鬓角还没有白发，能一只手就能把他抱在怀里，那夜的情形究竟何如，他也记不分明了，就连乳娘那时年轻的面容，在记忆里也有模糊。
“说来好笑，我出门在外，她最怕便是我身上的碎银子不够用，总悄悄给我缝在衣兜里，而我总会在出门前将口袋拆开，悄悄倒掉，她发现了之后，也不说我，只是下次就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藏好。”宋之楠好似陷入了回忆一般，“有次我实在是没找着她到底藏在了哪儿，身上又到底为何这么沉，后来我路遇了盗匪划开了我衣裳我才知道，她把冬衣做成了夹层，身上铺了一层碎银子，就像个铠甲似的。我再回去的时候和她好一通说叨，缝得那么隐蔽，我就算是要用银子，也找不到啊？”
宋之楠说得起劲，又絮絮叨叨了好些事情，时而讲起自己幼时顽皮，要被父亲罚规，乳娘是怎么帮他作弊吹香的。时而又讲起幼时习武，身上满是青紫，乳娘一边为他抹药，一边偷偷抹泪。他甚至讲起儿时的一场灯会，万家灯火，长夜通明，他被糖人吸引了目光，心思又倏地飞向杂戏而去，木架上的面具做工精巧，他拿着一个猴头，两只眼睛透过那面具上的两个洞，好奇地张望着这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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