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程箫端坐桌前，瞄了眼身旁坐立难安的盛英，又将目光移回了石桌之上。
眼前正摆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虽皆不是什么珍馐美馔，倒也算得上色味俱全——蒸鱼鲜香，煎鱼金黄，单独盛出的鱼汤亦是浓白甘醇，还有一只肥美焦脆的烤兔正滋滋冒着油气。甫一上桌，那四溢的香气便立时占满了整间石室，管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闻了，亦忍不住要食指大动。
可石无医却并未动筷，反是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谢程箫见他神色犹疑，便问道：“石前辈，可是菜不合口？”
“不合口？”盛英一听不禁来了脾气，想这洞里要什么没什么，他能做出这几道似模似样的菜来，已是十分不易。方想再辩几句，那搁在膝头的手却忽然被只温暖手掌轻轻按住——不是谢程箫还能是谁？可他转头一瞧，见对方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石无医，一时心下明了，也只好将喉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岂会。”便见石无医摇了摇头，道，“吾只是奇怪，那三条鱼经你二人一番料理，怎地变成了两条鱼和……一只兔子？”
“这嘛，”谢程箫灵光一动，忙解释道，“晚辈想，若只吃鱼未免乏味，恰逢这野兔出洞，便捉来加了菜。”
“可……这股四十年桃花陈酿的香气，又是怎么一回事？”石无医继续问道。
“四十年！？”盛英一脸惊异，不禁暗自嘀咕起来，“这酒可真够陈的，难怪那么好使。”忽觉那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掌心，似是沁出了些细汗，便又看向谢程箫，果见那张清俊脸庞上已露出些藏不住的焦灼。
此时谢程箫正心中叫苦，他知那石无医素来不喜饮酒，如此还能将这坛桃花酿珍藏四十年，其意义必定不凡。如今他二人将这酒胡乱用入菜里，若是被石无医发现——不，眼下分明已被他发现了——怕是怎样都少不了一顿责罚。
于是他干脆招认道：“此事都怪晚辈疏忽，不小心弄破了那坛口的封纸，还请石前辈责骂。”
谁知盛英抢嘴道：“石前辈！若非我一掌将他打飞，他也不会撞在那桃花树上，碰翻树下的酒坛，以至弄破这封口盖头……要罚就罚我好了！”
谢程箫见他抢着认错，不觉心中动容，忙又开口道：“石前辈，此事究底还是晚辈不好，明知盛英忙碌，还故意惹他生气，才导致了如此结果，实在该罚。”
“谢程箫你……”
忽听盛英柔声一唤，见他眼光烁烁，好似万分感激无以言表，谢程箫心里正受用着，却不料对方又道：“你说的不错，真该罚！石前辈，要不是这位谢公子来厨房与我添堵，滋生事端，菜早就能上桌了！”说罢又是得胜般地睨了眼谢程箫。
“哈，盛公子此话何意？”谢程箫亦是没好气道，“明明是你……你用那条、那条活蹦乱跳的死鱼威胁于我，我才……”
“才——险些将那石洞轰塌？又把前辈给的鱼扔下山崖？”盛英挑眉道，又指了指盘中烤兔，“还顺便……砸死了这只可怜的小兔子？”
心道这盛小岛主的心眼真真小得堪比井眼，竟在此种时候伺机报复起来，谢程箫也不恼怒，反是笑道：“盛公子年纪不小，竟还这般顽劣，在下着实开眼！”
盛英闻言也笑了起来：“谢公子堂堂男儿，竟还被条死鱼吓得抹眼泪花，本座亦是佩服！”
这二人端的是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才听石无医佯咳一声，苦笑着制止道：“罢了罢了，若无此番波折，又哪来这桌可口佳肴，吾怎会怪你们呢？”
“可那桃花酿……”谢程箫遗憾道，“石前辈是想待林前辈得救之后，再与他开坛共饮的吧？如此重要之物却被我们不慎糟蹋，教晚辈如何过意得去。”
他说罢，抬眸看向石无医，却见对方微微一笑，仿佛被他知晓此事亦是在意料之中。只不过，那嘴角虽盈着笑意，眼中愁绪却已无处可藏，全被谢程箫看在了眼里。
“许是天意如此吧。”石无医淡淡道，低头轻啜了口鱼汤，复见谢、盛二人皆是沉默地看着他，便又柔声笑了起来，“此不过一坛老酒罢了，二位无需如此介怀，倒是吾已有四十年未与他人这般围坐在桌前享用佳肴，竟已有些不习惯了……”
盛英听了不禁心中一动，道：“石前辈莫要难过，待到我们救出林前辈，一并回转那寄云崖，届时再同荀姑娘一起好好吃一回家宴如何！”
“家宴……”石无医回味着这两个字，不觉笑道，“看来盛少侠不仅厨艺了得，说起话来也分外贴心。”
“有时却是分外扎心。”谢程箫补充道，悄悄朝盛英递去个笑眼，不料却被那人一个白眼顶了回来。
“石前辈，这洞里没有一粒盐、一滴油，若无那坛陈酿相助，我当真也做不出什么美味来……”盛英一边说一边讪讪挠着后脑，他最是经不住夸，此刻见那二人目光俱投在自己身上，一张俊俏脸蛋已然羞得红如柰果，便又瞥了眼谢程箫，继续道，“还好有那肥兔子自己送上门来，可以熬出些油来煎鱼，否则更凑不齐这三菜一汤了。”
“举手之劳，盛公子免谢了。”谢程箫掩嘴笑道，不待盛英抛来那针刺般的眼神，又急忙转过头喝起汤来，“石前辈，这鱼汤果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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