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情况并不乐观。”医生摘下口罩，神色间略带惋惜道：“手术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却也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考虑到病人的年龄和身体素质，以及此项手术成功率。我们的建议还是抓紧时间，让病人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夏绵：“医生，我奶奶最多还剩多少时间？”
医生：“这个不好说，但还是抓紧时间，看看老人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吧。”
医生离开后，夏绵就颓然地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他感觉身上某个地方被人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什么勇气、斗志、希望都一股脑地向外汩汩流走。
奶奶除了是他唯一的亲人，更是他的精神寄托，现在眼看着这寄托就要离开他了，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像是个泄了心气儿的废物，再也挤不出哪怕一丁点勇气去同这世界、和这命运战斗。
病历表在脚边散落了一地，他也没有力气去管。任谁带着或同情或打探的目光从面前路过，他也无动于衷。眼前和心里都是空泛麻木的。
“夏绵，你没事儿吧？”
目光一寸寸地从天花板收回来，聚焦在汪奇的脸上。
“你怎么来了？”夏绵勉强坐起来，视线在汪奇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他低下头，一张一张拾起脚边的纸张，就像是拾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勇气，将它们一张一张捋顺，摞在一起。
汪奇挨着夏绵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目视前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夏绵整理好情绪，在夹克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对折的支票，塞到汪奇的兜里。
他同样没看汪奇，只是目视前方说：“这是那天赢的钱，给你。”
夏绵顿了顿，又道：“本来以为光头那帮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没把钱要回去，你就拿走吧。”
“我不要。”汪奇从兜里掏出支票，转过头来看向夏绵。“咱奶这边也要用钱啊，这钱我不能要。”
夏绵把他的手按回在兜里，不让他往外拿，声音有些没精神：“我奶这都是老毛病了，没事的。”
“夏绵，我那天......我......”汪奇的五官以一种特别扭捏的方式聚在一起，言辞闪烁，带着难以言表的歉意和犹豫。
夏绵知道他要说什么，转而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你说得对，是我的问题。”
汪奇一把扯住了夏绵的手，脸上写满了懊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过。“不是的不是的，夏绵，对不起，那天是我混蛋了。你打我吧，打到你消气为止。”说着就拿起夏绵的手往自己脸上怼。
“我打你干什么？”夏绵把手抽回来，汪奇却还是肯不睁眼，一副任打任骂、绝不还口的顺从样子。
“是我欠你的，你打吧，打到你消气为止。”
他双手环于胸前，由上至下打量了汪奇几眼说：“哼，你倒是会选地方啊，打伤了，就直接能让护士给你包扎是吧？”
汪奇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看无事发生，就又有点皮痒。“诶呀，你那小拳头能有多大力气我还不知道嘛，小擦小碰，顶天了。”
夏绵：“.........我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啊。”
汪奇嬉皮笑脸地戳了戳夏绵的肩膀说：“嘿嘿嘿，消气了吧。”
夏绵打开汪奇的手，扭头转向另一边：“我没生气。”
过了一会儿，汪奇羞愧地挠了挠头说：“那天回家之后我查了一下，那个什么蜜什么糖的句子。”
他皱着眉回想了一下：“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汪奇：“对对对，就是这句。是不是就是说对我好的事儿，对你其实不好，还是特别不好，要你命的那种。那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家查了才知道，嘿嘿，不好意思哈。”
夏绵：“......”
嗯，跟个傻子动气，是他太不理智了。
……
午夜以后，值班护士经过走廊，关掉了多余的灯。
夏绵感觉头顶暗了一下，才从休息椅上站起来，走进病房。此刻，抢救的呼吸机已经撤下去了，奶奶躺在满是消毒水味的房间里，睡得正沉。
如果没有那套白床单和蓝病服，如果就穿着她常穿的那件灰色毛衫，这一幕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病人们都睡了，家属们也眯着眼睛在租用的弹簧床上浅浅地睡着，他们都需要片刻的休息，才能迎接天亮后又一场与死神的博弈。
夏绵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刚想伸手整理一下奶奶额前的碎发，她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马上把手缩了回来，声音里带着些自责：“我吵到你了？”
“没。”奶奶摇着头把夏绵的手重新拉了回来。她脸色十分不好，声音里只有一股微弱的气力支撑着，听着很憔。
“没有，感觉是你，就醒了。我想尽可能多看你一会儿。”
夏绵的眼眶突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仰起头，才没哭出来。他哑着声音，勉强挤出笑意：“说什么呢，你还要......”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你还要陪我好长时间呢。”
奶奶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皱纹在脸上和颈间留下深刻的痕迹，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朵正在慢慢枯萎的花。此刻，她笑着，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股养分，绽放出动人又有些凄美的笑容。
奶奶伸手摸摸夏绵的脸，安慰道：“别哭，我没事的。”
……
夜里的医院静得仿佛能听见死神的叹息，夏绵攥着祝戎的名片，站在只有紧急通道亮着绿灯的走廊里，手机上是一长串按好，却迟迟没有拨通的号码。
夜晚还很长，他还有很多时间思考，这个电话到底要不要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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