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卿，朕再问你——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廖栩乔站在含英殿里，腰背挺得笔直，红袍上的仙鹤振翅欲飞，和它的主人一样精神抖擞。他端着手臂，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沉思皇帝的问话。
李广德坐在龙椅上打量着他的右相——这不怒自威的面容似乎就是为了做丞相而生就的，别说下面的文武百官，连他见了廖栩乔都觉得他的意见是不容人拒绝的。
“皇上的意思呢？”廖栩乔反问道。
“朕？”李广德对这反问显然没有准备，愣了一下。
“假如陈瑛死了呢？假如他的死对皇上、对江山社稷有利，那臣的意见就是——让他去死。”
“丞相当真如此认为？”
“臣不过是说了其中一种情况。”廖栩乔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心想他还愿意在这打拉锯战，怕不是要自己说出陈瑛不该死这样的话，给他一个台阶下吧？
“所以丞相觉得，他还是可以留的？”李广德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如果只凭推官一面之词，那岂不是今天告发陈瑛谋反，明天又是另一个人了？难道要把所有人都关起来才是？虽然本朝历代圣君英明神武，力主直谏、支持直谏，但万一有冤假错漏，这损失又怎么能弥补回来呢？推官说陈瑛不过是玩忽职守到处凑热闹、不好好干活，那倘若这样就等于谋反，只怕这天下日日都有人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了。”廖栩乔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皇帝一个台阶下，让他放过陈瑛。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先处理了陈瑛，下一个就是陆子籍，但眼看着皇帝根本不想杀他们，一味劝说说不定还会让皇帝怀疑到自己头上——于是他在电光火石间决定背叛李旻，在他们下手之前派人到岳州控制了推官，拿到周长忠意图诬告的证据，火速传回京城。假如陈瑛死了，那推官的死怎么说都行；要是陈瑛没死，那推官就是“畏罪自杀”，还可以顺带把周长忠换下来。他现在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十分英明，因为他的手下告诉他，吴正祺手上还有廖栩乔这一方的信件，原来李旻也做好了背叛他的准备，要不是他先动手，只怕吴正祺转头就会告发他。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得起来。
“那丞相的意思是，陈瑛确有冤情？”
“臣认为，陈瑛玩忽职守罪不至死，至于谋反一事，不能随便下结论——难道他不在府里办公就等同于谋反了？”廖栩乔早就看出来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移交刑部，让禁卫审案，搞得像小孩子玩家家酒一样——不就是怕陈瑛一不留神知道真相么？不就是怕以后不能任意使用手上这个这么干净的资源了么——既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受过教育靠得住，又不会成为威胁皇家的世家势力，还能牵制那些个妄自尊大的老臣，这么完美的人上哪找去？且不说南屿全国，单单是京城，都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捐官世袭混饭吃，连武举都混进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纨绔们，谈何选拔人才？
“那朕就......”
“皇上！皇上！”李广德刚要开口，却被一个连滚带爬的禁使打断了。
“什么事？”
“陈瑛......陈瑛认罪了！”
廖栩乔惊愕地抬起头，视线捕捉到皇帝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陈瑛晕过去几个时辰，任凭冷水把他一身都浇透也没醒过来。不论怎么泼他、怎么摇晃他，都不见他醒来——这让李旻和白朗很慌张，要是皇帝不想杀他，那掉脑袋的就是他们俩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旻终于等得不耐烦，招呼人上来换个法子弄醒他。
一阵刺骨的疼痛让陈瑛沉寂了许久的神经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吊在架上，浑身湿透。
“醒了？”李旻凑近去看他。见他真的醒了，就对他身后的人招呼道：“可以了，取出来吧。”陈瑛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阵能把死人催醒的疼痛来源于肩背处刺入的钢针，现在拔针的疼痛已经让他麻木了，比起身上的各种要命的疼实在不算什么。
差不多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再折腾一下搞不好还没认罪就死了。
“认罪吗？”
“认。”
李旻被这么干脆的回答给惊了一下，他瞪大双眼：“你真的认罪？”
“我确实有玩忽职守，至于谋反一条，我不承认。”
“早这样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李旻笑着说道。
早这样？早这样你还不得逼死我，不认谋反不罢休？
“他认什么罪了？”廖栩乔抢在还没反应过来的皇帝之前问道。
“玩忽职守。谋反那一条他死活不认。”禁使答道。“他说他确实没有去安抚灾民，他有空的时候都去找歌伎了，日日流连歌伎处——歌伎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怎么证明？”
“他把歌伎赎了。”
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贪恋声色，不是暗中查案去了。
“你们不用管了，这件事情交给议事府处理。”
“是。”廖栩乔也松了一口气。
虫娘拿着陈瑛回到清阳后寄给她和寻绎的信，泣不成声。原来，原来他什么都算到了——她不知是在哭自己终究是命运多舛被人利用，还是在哭陈瑛的不幸。寻绎对她确实是极好的，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不知叫多少人羡慕——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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