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废后事宜终于提上日程，果不其然——大臣们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来，几乎要淹没昭明殿。
朝堂上分成三派——坚决反对废后的世家派、坚持废后的右相派，还有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中立派。世家以宋氏为首，温氏为辅，有女儿在宫中做女官、做妃嫔的世家纷纷上奏求免废后；廖栩乔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但他手下的追随者们递起奏章来并不比世家的人少，他们废后的理由无非是皇后品行不端不能堪当国母大任，要不就是皇后被妖孽附体之类云云，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意，一时间风头要被世家的声泪俱下所掩盖——
正当战局打得难舍难分之时，御史台猝然出手——
上书死谏！
太祖建国之时立下规矩，绝对不许杀文臣。此时此刻这些文人为了保住皇后的后位，费劲三寸不烂之舌在朝堂之上和废后派争论，双方难较上下。王居逸清楚，拖延一点时间哪怕启动调查，只要再有一旬的时间，皇后就能彻底清醒，不再依赖药物。这时太医院会再次动手——这是抓鬼的绝佳时机！御史台的目的就是拖，为世家拖延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这段时间内皇后的身边人全程把控药物，再有夏内监作为内应，等到医正露出马脚——就能一网打尽！
世家派祭出一张绝妙的牌——后嗣！皇后虽然只有同安公主，但沈氏可没有子嗣；莫说沈氏，偌大后宫这么多年也没再听见过孩啼。李广德膝下只有这个女儿，太子之位一直是朝堂上一个秘而不宣的微妙平衡点，假如皇后被废，同安公主也会跟着降级，在沈氏无所出、皇后未亡的情况下无端过继势必会招来讨伐。就算皇帝力排众议立沈氏为后，扶持小股势力作为与大族抗衡的砝码，史书上也绝对会给他添上一笔。而最最重要的是，连个子嗣都没有的妃嫔，在后宫根本站不住脚跟，谈何立于天下做世人表率、居于庙堂名正言顺地接受祖先认可？
萧师杰立于议事府窗边，一丝微风掠过鬓发。他极目远眺，看见生活了十余年的清阳城。半个清阳城冷冷清清，皇城内的办事机构没有一丝人气，更别提皇宫；而另外半个清阳城却那么吸引人——画舫上的莺歌燕舞，城中居民的嬉笑怒骂，路边的叫卖，房子里的孩啼，追逐打闹的儿童......原来这就是人生，原来这就是活着。相比起争斗不休的朝堂，还是这样的生活令人向往——天冷了有人体贴关心，下班回家一起读书下棋，天黑了就出门看星星看月亮，看累了就睡觉；春天来了去踏青，夏天来了去划船，秋天来了看落叶，冬天来了赏雪——
他明知身后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这时候却还能在紧绷的精神思考中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幻想，甚至感受到了那一丝丝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将他深深包裹住的爱意。
“萧相跟这儿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廖栩乔戏谑地笑道。
“看文件累了，休息休息眼睛。”萧师杰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勉强扯了扯嘴角。
二人明里暗里争斗不休，此刻的交谈却那么岁月静好。废后的事情闹了五天，现在只是进入一个暂时休战的阶段。以后还有很多硬仗要打，彼此之间斗个你死我活，也算是彻底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放到台面上来了。
“王逸安冒死进谏，你不心疼么？”
“关我什么事？”萧师杰真情实感地笑起来，“我和他早就没有瓜葛了。”
廖栩乔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几圈，试图找出一根头发丝的不妥来反驳他。
“你和他那么深的交情，说没瓜葛就没瓜葛了？”廖栩乔冷笑道。
“议事府和御史台向来水火不容，当初容他只是为了和御史台拉拢关系罢了——死文人一根筋，我拉拢不了他。”萧师杰嫌恶地摇摇头。
“你甘心和他断了么？”
“有什么不甘心的？一个朋友罢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没必要。”
廖栩乔见萧师杰不想再提，便也收了几分怀疑的心思。
“文人——耍耍笔杆子还行，风花雪月的事还是免了吧。我又不缺那个。”萧师杰笑道。
廖栩乔没再说什么，只摇摇头，又坐回去看文书了。萧师杰暗中松了口气，把窗子掩了半边。
·
各派势力僵持不下，一时竟不知道谁胜谁负。除了后嗣以外，废后牵扯许多。假如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废黜皇后，想必会引起民众不满，这样一来得不偿失。这一拖便拖了一个多月，皇后的病情却渐渐稳定下来，不再需要药物；原本等着太医院动手的众人看到了一线希望。谁知这时候钦天监也跑过来插了一脚，用星象玄学解释皇后命格与帝王相冲——这一脚差点把世家派踹蒙。
“什么玩意儿！”王居逸气得摔了折子。
“消消气，钦天监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他们平常没少从世家那里捞好处，如今见着皇后失势就上赶着踩一脚，吃里扒外的东西——”梁慎捡起奏折，轻放在王居逸桌面上。“总之，我们必须和他们死磕到底——明摆着挑衅御史台，要是再忍下去可就没有天理了。”
“我没想到钦天监居然也掺和进来。”王居逸气恼地攥紧拳头砸桌子，“这都什么事儿！乌烟瘴气，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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