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月色清冷。月华映得云层通透深邃，观之不免心生寒意。
缓缓开启的城门送走了今天的第一批行人。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不知行人去往何方，只有青砖古墙无言相送。
马车“吱呀吱呀”地走着，车里人紧了紧披风，目光沉静如水。
“当真不再睡会儿么？”
“心里烦闷，睡不着。倒是苦了你，你偏要跟来做什么。”王居逸责备道。
“我在哪都一样。”车厢很宽敞，两人一坐一躺竟还有点儿空间。他身侧的人伸开腿，有些费力地伸了个懒腰，“嗐，我还是再睡会儿吧。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万一我吃不消可怎么好，再让你给我扔半路上。”
“我可是劝过你的，你自己说了不后悔，我有什么法子？你若是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这才刚出清阳——”
“不后悔。”那人弯眼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活像个小狐狸。“武林好，武林有运河，有美人，有山水，可是个宝地——清阳城呆腻了，换个地方也好。”
“我是怕耽误你的生意。”王居逸无可奈何瞧他一眼，不再提后话。
“不耽误，武林更好些。我爹管不着我，清阳城的买卖眼见着也到期了，总不能老在皇城根儿下擎等着大买卖不是？好啦，义兄——”王田荫抓着王居逸的手臂，带着几分撒娇请求的意味，“不提这个。我跟着你，咱俩路上做个伴儿也好，别嫌弃我就行。”
“拿你没法儿，这还赖上了。”王居逸笑道。“睡一会儿吧。这一路，就剩咱俩了。”
王田荫听着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儿，开口劝慰道：“义兄，你看开点儿，指不定哪天就回来了是吧？你看你那房子不也没卖呢嘛，时间一长，很多事儿也就过了......”
“时间一长......”王居逸低头，车外的马灯映着他的侧脸。那还是十分文静秀气的年轻人模样。“你说，十年算不算长？”
王田荫不作声。
“我想得挺清楚，不用担心我。我知道你为我好。”王居逸反过来安慰似的呼噜呼噜他的头发。
王田荫闭着眼点点头，承认他说得对。他搂紧斗篷，枕着手臂睡了，只王居逸一个倚着车厢兀自出神。
昭明殿里，一众常参官袖手而立。獬豸青衣里少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但众人神色如常，照样上奏、回禀，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左相！”
萧师杰猛地一激灵：“皇上。”
“你怎么了？”
龙椅上的人目光锐利，试图扒开他这层画皮，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模样。
“回皇上的话，臣夜里受了风寒，方才头疼难忍，不慎走神。求皇上责罚。”
他似乎感受到上头那人松了一口气。
今日只是常参官例会，并没有太多人在昭明殿。一点微小的不正常都清清楚楚落在每个人眼里。
“你既然身体不适，就不用来了，向议事府告个假。”李广德语气里带着些笑意，“带病上朝，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压榨你俩呢。”话里带上了廖栩乔，萧师杰瞥他一眼，只见他脸上浮现出笑意：“不敢不敢，臣等鞠躬尽瘁为皇上分忧，是分内之事。”
萧师杰捧着笏板俯身拱手，脊背紧绷着，显现出坚实的线条。
“尔等可还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吧。”
众人叩首行礼恭送皇帝，渐渐的大殿里气氛轻松了不少。
萧师杰一拉衣摆准备起来，视线里突然多了一只手。他想也没想，伸手借力站起来。
“谢谢右相。”
廖栩乔看他脸色不太好，不免心虚几分。“不舒服就回去吧，议事府最近也没什么事。”
“不回了，这前脚刚走，弹劾令马上就来——我可算是怕了。”萧师杰凑近廖栩乔，冲他使了个眼色，“前仆后继的，我不敢碰他们。”萧师杰着了风寒是真，说话都带着鼻音；方才头痛是假，心痛是真——常参御史空了几个位置，扎眼得很。
“年纪轻轻的不爱惜身体，到老了可怎么办？你这还没结婚呢......”
二人有说有笑，形状亲密，并肩走出了昭明殿。
偏门处伫立良久的身影终于动了一动，转身退到殿外。
“师父，他们有说有笑，似乎很好。”
夏敬听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伸手向外挥了挥，那小内监便退下了。
“慢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叫住了小内监。
“师父有什么吩咐？”
“进上的药备下没有？催着太医院快些儿。”
“是。”
夏敬瞄了一眼燃香，估算着时间，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衣服，捧着拂尘回到崇明殿。
议事府远不如平时忙碌，众人明里暗里摸鱼等着下班，翻公文的声音都变得不耐烦起来。除了一个人。
那人借病偷懒，带薪相思——此刻正撑着额角翻公文，时不时做几处笔记批注，和周围的气场格格不入。
“左相，今儿喝酒去？喝酒祛病，你那风寒包好——”
“不了，我头昏得很。“萧师杰揉揉太阳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下回我请。”
萧师杰没发表意见，也就是说可以提前溜走——侍郎乐颠颠儿地收拾东西跑了，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
“左相早点回去休息！”
萧师杰早没了笑的力气，向外扬了扬手。
议事府众人陆陆续续走了，连廖栩乔都走了——萧师杰这才慢悠悠地收拾好公文，吹熄灯，看着人落锁，再慢悠悠地租马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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