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俞家在海上有生意，朱由校并没有觉得意外，有句老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俞家世代居住在晋江这个大港口，又掌握着军权，若是不能在海上开创出一番事业，那才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此外，福建世家豪门大多都和海商有染，虽然没有人正式提起过，可朱由校心中还是隐隐有数。
毕竟，后世海外华人出身最多的两个省，就有一个是福建。
至于福建人口外流为什么这么多，究其根源，还是在福建的地形上。福建依山傍海，九成陆地都属于丘陵地带，“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背后，是福建土地稀少，居民不得不外出谋生。而外出的第一目的地，就是遥远的南洋。
贫民出海的多了，本乡本土的大家族肯定也会跟进，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一点也不让人惊讶。
可让朱由校感到吃惊的是，福建海商竟然会联合起来和朝廷抗衡，这要是在遥远的欧洲，行会力量、商人力量雄厚，出现类似事情也许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在大明，在东方社会体系下，却是件出人意料地的大事。
再联想到都察院派人南下查办市舶司受阻，前不久又有人在西苑附近公然行凶，朱由校突然阴谋化起来，“这些海商是不是一直都在密谋着什么？”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向叶向高的眼神就有点不对。
“叶先生是福州人，可曾参与过海上贸易？”朱由校淡淡的问道。
叶向高摇摇头，“不曾。”
“为什么？”朱由校有些奇怪，难道这世上还有嫌钱多烧手的？
叶向高苦笑，“臣在家乡结怨甚深，若是不严格自律，怕是难以立足朝堂。”
朱由校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转过话题，问他如何解决福建的事。
叶向高直言不讳，“陛下整顿市舶司，是想追究此前流失的税银呢？还是仅仅想整顿税制，卡住日后税银流失的口子？”这句话，叶向高其实憋在心里好久了，特别是看到福建官员的奏章，得知都察院御史在福建查案不顺，被当地官吏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他就想直接问问皇帝。
可皇帝却有言在先，要内阁和都察院划清界限，特别是内阁，坚决不能干涉都察院事务。再加上叶向高原籍福清县，和福建有脱不清的干系，才一忍再忍，直到今天才开口。
朱由校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国朝二百多年，从市舶司流失的税银可以用万万两来算，朕要是穷追不舍，福建的天还不要高上三尺啊。”
“如此就好，”叶向高点点头，一撩衣襟，就跪了下来，“请陛下降旨，赦免市舶司官员及东南沿海商人的罪过，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赦免他们的罪过？！”朱由校稍一琢磨，忍不住拍案叫好，“好主意。”
市舶司官员也好，东南海商也罢，他们担心的，无非是朝廷穷追不舍，将他们辛苦积攒来的银子给没收了。现在朝廷能主动退上一步，对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海商们可以松口气，那些和海商有染的官宦也可以摆脱过往，重新调整自己的立场。
而对于朝廷，既往不咎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有了抛开市舶司，另行设立管理海贸机构的借口。而不用像以前那样，和市舶司的官员身后的势力纠缠不清。
“好，就这样办。”朱由校一锤定音，“叶先生替朕拟一份上谕，把事情都讲明白了，要让天下臣民都知道，是朝廷宽宏大量不与他们计较，不是朕怕了他们。”
叶向高急忙点头，“臣遵旨。”
叶向高虽然是内阁首辅，可实际权力却比上次入阁时缩水了不少，就是和历任其他的首辅相比，也要差上很多。先不说都察院、大理寺都机构都不能插手，就连在内阁内部，也受到其他几个实权大学士的限制。实际上，没有韩爌这个掌印大学士同意，叶向高甚至不能以内阁名义发布命令。
除此之外，让叶向高更加失落的，是他失去了对奏章的拟红权。
按照传统，内阁有拟红的权力，这种权力集中在首辅手里。首辅可以通过拟红将自己的施政意图影响给皇帝，这也是历任首辅为什么一失去皇帝信任就迅速垮台的原因。
可在朱由校这里却不行了，经过改革后，内阁更接近于原先的中书省和后世的政府，不再是皇帝的私人秘书班子，拟红权随即转到了军机处。内阁失去了以往那种优势，和皇帝的关系渐渐疏远起来。
对这种情况，叶向高自然忧心。说到底，大明是个皇帝专制国家，不管叶向高的官职有多高，只要他想做些事，圣宠都是少不了的。若是只做些具体工作而不能和皇帝亲近，内阁也是个清水衙门，因此想在朱由校表现也是人之常情。
叶向高的反应让朱由校有些意外，琢磨了半天才丢在一边。次日看见了礼部右侍郎林欲辑，想起他也是福建人，就想打听打听叶向高在家乡的评价。毕竟，能自承“在家乡结怨甚深”，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林欲辑四十多岁年纪，方脸阔口，行止中带着几分威仪。是朱由校新近提拔的一个人物，算得上是心腹铁杆。而在原本的历史上，他还担任过崇祯朝的礼部尚书，做过隆武朝的内阁大学士，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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