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点点头，弯腰从地上把纸团拣到纸篓里，邹元标书房里的一字一纸，都是老家人亲手完成，不容别人进来。
突然，老家人捡纸的动作停住了，“老爷是要帮张居正平反？”
邹元标叹了口气，“熊廷弼太难缠了，若是我不顺了他的意思，怕是明天就会有人上书弹劾，说我反对朝廷变法。”
“可老爷的腿就白断了不成？”老家人声音猛地抬高了许多，他原本是邹元标的书童，自懂事起就跟着邹元标，万历五年邹元标受廷杖时被打断腿，是他把邹元标从午门口背回来的，延请名医，才救了邹元标的命。饶是如此，原本风流倜傥的邹元标也成了跛子，这是老家人心中永远的痛。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比邹元标还痛恨张居正。
邹元标苦笑，“有些事情，你不懂。”
老家人不乐意了，“熊廷弼不是封了伯爵成了勋贵吗？怎么还这样猖狂？”本能的，老家人把邹元标的委曲求全，当成了熊廷弼威逼利诱的结果。
“虽然是勋贵，可熊廷弼这样的新晋勋贵和以前的又不大一样。”怕老家人心中不忿走了极端，邹元标就给他解释，“熊廷弼刚立下大功，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也是皇上和大臣们关注的焦点。和他闹别扭，哪怕有理，也会被斥为打压功臣。不过你放心，腊月的帐还的快，过了这段时间，熊廷弼就会老老实实做人。”
身为吏部尚书，绝对的朝廷重臣，邹元标对事情看得很深，知道皇帝加封熊廷弼和黄嘉善是在分化士林强化勋贵，熊廷弼的威风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是不需要对老家人说的，哪怕和老家人感情深厚，该避讳的东西还是要避讳的。
被邹元标画了一个大饼，老家人的怒气终于平息下来，可对熊廷弼的感觉，却差到了不能再差的地步，“本想着他能俯下身子伺候老爷吃饭，肯定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竟然如此歹毒。”
老家人只是在随口抱怨，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番话一下子就勾起了邹元标的心事。
邹元标倒不觉的熊廷弼的心有多么歹毒，可也不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
“按理说，熊廷弼应当是个性情暴烈受不得气的人，可今天他的表现却不像。是他一直在装模作样蒙蔽世人？还是他今天有求于我压制了脾气？”邹元标喃喃自语。
对熊廷弼今天的表现，邹元标实在有太多的不解。
可以从熊廷弼踏进邹家的大门开始，他就陷入了邹元标的算计。从老家人的一举一动，到邹元标的爱理不理，全都是邹元标算计好的，是最能激怒熊廷弼，让他拂袖离去的。
可出乎邹元标意料的是，熊廷弼表现完美，不但没上邹元标的当，还用言语步步相逼，把邹元标逼到了悬崖上，不得不答应为张居正开脱。
这样的憋屈，邹元标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受过了。若是不弄个明白，他还真的不踏实。
仔细想了想，邹元标叫过老家人，“明天你和街坊多走动走动，问问熊廷弼离开咱家后是什么样的反应。”
若是熊廷弼一离开邹家就大肆发泄，邹元标还有信心和他周旋周旋。
可若是熊廷弼脸色如常平静的离开，邹元标只能小心翼翼，以后对熊廷弼的事情是能不沾酒不沾。
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答应熊廷弼的奏章，却一定要写好。
看看桌子上空无一字的奏章底稿，邹元标不由的摇头叹息，“这可真是个麻烦。”虽然是个麻烦，可邹元标还是要认命去写，不能失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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