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回忆有时候像把刀，把你从中间割开，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红的。
我那会儿脾气很倔，说好听点儿叫自尊，说白了就是死要面子。虽然嘴上不说，我心里其实非常感激他们为我做的一切。那点儿恩情，足够我涌泉相报了。
我知道贺天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能恢复原样了，那道疤会像一条丑陋的蚯蚓一样永远爬在他手掌心里。他除了受伤那天，就再也没有跟我提过手上的伤。我偶尔会梦到他那天鲜血淋漓的样子，醒来后就呆坐着，听客厅里时钟滴答滴答响。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我不是个会想很多的人，一想到关于他的问题我就觉得脑仁儿疼，恨不得把心从胸膛里刨出来扒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瓶盖儿对方圆的诱惑力。
前一天晚上我拿着一个月的账单去找贺天，让他给我结钱。这混蛋倒是很爽快，也没有乘机刁难我。临走的时候他叫住我，告诉我第二天不用去他那里，他有事儿不在家里吃饭。
第二天是周六，超市那边正好我轮休，也不用去给贺天做家务，简直求之不得。窝在家里睡到自然醒，从窗户看下去，小傻狗不在垃圾桶那儿，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突然之间闲下来，我反而浑身不自在，暗暗感叹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坐在床上点开聊天软件，最上方是方圆的头像，我最近一次的联系人是他，一个月以前。我在这个软件里没几个好友，跟我说话的只有方圆。其实见一跟我要过几次联系方式，我一直没给，总觉得他这种光芒四射的人不是我应该去沾染的。而贺天，我跟他只用短信联系。
方圆的头像亮着，是两个羊角辫儿，一看就是他妹妹。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犹豫了半天，几行字输了删删了输，我烦躁地把手机一扔倒回床上。
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他，说到底是我不对，但他也不用这么久了还要跟我冷战吧？妈的，说点儿什么好……想起之前蒋姐的八卦，刘老太太和她的老姐妹，阴阳相隔。一听就很扯……我甩了甩脑袋，把心一横，捞起手机给方圆发了条消息。
“有空没？捡瓶盖儿去不去？”
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我估摸着这**大概不会回我了，扔了手机打算去洗脸。手机提示音叮咚响了一声，方圆头像上那两个羊角辫儿一闪一闪：“去。”
其实捡瓶盖儿曾经是我跟方圆两人共同的爱好。两个小屁孩儿从一个垃圾处理场野到另一个垃圾处理厂，一天下来钻得灰头土脸就为了找到珍贵的收藏。
那时候方圆的妈妈还不赌，我爸跟我妈还没分开，我爷爷还没去世，会坐在小院儿的树荫下教我识谱。
只是时过境迁，年少的岁月都跟着换掉的牙齿一块儿消失在屋顶和床脚了。这是语文课代表上课念优秀作文最常念到的句子，每次我都在这种句子里开始一节课的睡眠。
我已经不喜欢捡瓶盖儿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唯一留下的大概只有方圆的老凤凰牌自行车和我手上按弦按出来的老茧。
可是方圆还在执着地坚持着这件事情，当成事业一样在认真经营。
我跟他约在以前最常去的垃圾处理厂碰头。中秋快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他穿了件长袖外套。
看到我，他停下脚步移开了视线，环视了一周才开口：“开始吧，我可是翘了零工来的。”
我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在成山的垃圾里挑挑拣拣，偶尔拿起一个仔细端详一会儿又放回去。
他在一堆垃圾前蹲下，我背着手站在他身边，跟小时候犯了错罚站似的。不知道怎么开口，直接认错吧？太没面子了。问她妹妹？他估计回答了之后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脑子里打着小算盘，脚在垃圾堆里扒拉来扒拉去。
脚下突然出现了个小圆盖儿，我眼前一亮伸手拍了拍方圆蹲了下去。
“卧槽！你快看，这不是以前那种很老的酱油瓶盖儿吗？！”
是什么牌来着?样子跟老包装的红星二锅头长得很像，瓶盖儿是绿色的，在阳光下看着跟金龟子的壳儿颜色一模一样。这种酱油大概在我小学四五年级那会儿就不生产了，因为从那以后我跟方圆再也没捡到过这种酱油的瓶盖儿。
我捡起来拿在手里，被方圆一把抢了过去。
“卧槽，还真是……”方圆左看右看，眼睛都直了。
我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还记不记你第一次看到喜欢的不行，连你家酱油的瓶盖都偷偷拿来砸扁了用根线穿着挂在脖子上，被你妈发现了满大街追着打。”
他噗一声笑了出来，我开始跟着他笑，两个人**似的笑成了一团，直接倒在了地上。
笑了很久，我快笑不动了。方圆从地上坐起来，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看着瓶盖儿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找这种瓶盖不知道找了有多久了。”
天上的云随着凉风从一个垃圾堆的上空飘到另一个垃圾堆的上空。
我仰躺在地上看着他，说：“对不起。”
“你个**。”他笑了笑，仰起头看着天上的云，半晌才开口道：“我就算赴汤蹈火也会帮你的。”
我没说话。方圆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伸手把我也拉起来：“继续吧，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