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夏森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自己高中的那快一年半时间，只是想起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好像那一切都是他最深最美的一个梦。
醒来了，才发觉自己一直都在污浊的泥泞里，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天际的云朵一分一毫。
去临城治疗半年后，母亲还是走了，幸好并没有受太多的罪，袁四给他安排了最好的条件，后事也料理的很圆满。
夏森和继父没有感情，也没话好说，只带着当初去临城最简单的行礼和母亲的骨灰，孑然一身地回了昕城。
安葬母亲的墓地也是袁四安排人备好的，墓地位置很好，周围风景宜人。
夏森料理完后事，第一时间就是去拜访袁四。
袁四没有多说什么，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从那天起，夏森正式变成了袁四手下的小弟，开始偿还自己亏欠的、无边的恩情。
最初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做了十几年学生，袁四也用不着他学的那些数学物理，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打架斗殴，逞凶斗狠，和其他的道上人物争夺势力范围。
那两年像是心里压抑着太多的愤懑和不甘，没有其它的办法，就只能在暴力斗争中宣泄，所以夏森很快就在袁四的手下们里有了名字，继而在道上也有了地位，变成了不能随意得罪的人。
一个酒醉的夜里，偶然在洗手间洗脸的时候，夏森看着镜子里浑身浸淫着暴力气息的全然陌生的自己，内心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
他去纹身店里，在所有图样里一眼看中了那个阿修罗，旁边的佛教释义让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身为人却犯下各种恶行，像个恶鬼却又内心煎熬不已。
然后袁四欣赏他，开始交给他手下的一些生意，大部分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从此他开始出入各种会所和各色的人周旋，在酒桌上明里暗里交锋，在纸醉金迷、靡靡之音里沉沦。
后来他一人力挽狂澜救了袁四的妹妹，袁四开始倚重他，除了袁四的亲弟弟，帮派里再没有地位高于他的人，道上的人说起他的名字的时候，已经必须用带着敬畏的语气。
当年下令折磨病痛当中的母亲的人，也不得不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然而他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眼风一扫，就有手下替他处理了一切。
那些时光好像过得轰轰烈烈，然而他的内心已经荒芜一片，寸草不生。
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也没有欲望，更没有尊严的生活在黑暗中的兽类，凶狠残暴，却每一天都是苟延残喘。
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了七年，他用了这样长的时间去发觉，堕入的深渊竟然如此没有尽头。
有一天袁四的弟弟惹了事，捅伤了袁四最大对头的结拜兄弟。
对方带了近百号人围堵，夏森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咬牙拼命，硬是护着袁四的弟弟冲出了重围，可是没能护他顺利逃走，人被警察带走了。
袁四在与对头谈判，夏森就先去刑警队想周旋一下，让袁四的弟弟在看守所能少吃点苦。
命运从来都是这样，不会听从人心底的愿望，他曾经希望林渊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只要记得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夏森就足够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那天隔着大半个院子，他正要踏进刑警队大院的门，就看见眼熟的局长带着队长在门口欢迎林渊。
那天林渊穿了制服，整个人挺拔又英俊，面容严肃，气势凛然，局长握着他的手，笑得十分欣赏。
夏森却步，转过身仓惶离开，将周旋的事情交给了别人。
那天晚上夏森还有重要的见不得光的生意要谈，他麻木失神地上了酒桌，跟对方喝到昏天黑地，酒向水一样不停地往下灌，直到喝得对方心生畏惧为止。
然后生意顺利谈妥，手下给对方安排了余兴节目，在会所的包厢里，各种性感**的表演，美女近乎一丝不挂地在桌上跳舞哄得对方乐不思蜀。
夏森只是坐在一边不停地喝酒，整个人肃杀得没有人靠近。
“森哥，别太担心四爷了。”手下有人以为他是在担心未解决的纠纷，硬着头皮来劝他。
夏森自嘲地笑，笑意未达眼底，踉跄地站起来，“我去醒醒酒。”
“森哥，我陪你去吧？”手下担心地问。
“都离我远点。”夏森喃喃地冷声说。
他走过曲折的走廊，踏进洗手间的第一时间就吐得撕心裂肺，胃里火焰灼烧一样的痛楚，他呕得眼眶都湿润无比，接着感觉到满嘴的苦味，苦到无法忍受，他低着头很久之后才筋疲力竭地停下来。
在喧嚣的音乐背景里，他拧开水龙头，把脸放在冰凉的水下冲洗。
很久之后，他低低笑着坐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捂着脸哽咽。
难道这一生，他注定只能在这样的阴暗无光里生存，只配在这样的声色权欲漩涡里沉沦，只有在这样的仇怨纷争里消磨？
那为什么，在他已经认命的时候，还要让他重新看见那个自己放在心里最深处，连此刻想起都觉得亵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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