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日，他穿着一件旧旧的白色短袖，袖子上还别着那块黑色麻布。
穿梭十五年的时间，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江潭隔着车水马龙看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自从柳如秋死后他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整个人都空了，反应也变得迟钝，一句话要跟他重复两三遍。闲下来的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发呆，想一些不切实际的问题。
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背对自己说自己成了寡仔，江潭心痛地走过去把他拥进怀里，他没有回抱他，只是倔强地站着，不让自己掉一滴眼泪。可能是太过难过，他弯腰干呕，浑身都在颤抖。
那么多天他陪他走过，如今隔着人潮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才惊觉，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家了。
而他能为他做的，竟然只是让自己的婚礼延期而已。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这个人已经什么都没了，你到底还要拿他怎么办？
一步步走向他的时候，心里反复响着这句话，他走到他面前，等他愣愣地看着自己。
他忽而能看见十五年前的冬天，那个被父母抛弃的，邓让让的脸。
一样脆弱、一样迷茫、一样难过。
是他主动来找他、主动要把他接回家，既然接了，就要像柳如秋一样，不能轻易放下他不管。江潭伸手替他擦掉他额角的汗，轻轻说：“我陪你站会儿吧。”然后学着他，也靠在墙上，看着大街发呆。
明晃晃的太阳下，昔年第一次哭了。
他说：“我没有家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九月，江潭陪他去了滨城，把柳如秋的骨灰撒向大海。
弄完之后，昔年摘下白手套，跪在甲板上朝着海磕了三个响头，是他最后的道别。
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可喜的大事儿，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容。船随着波浪飘荡，昔年说：“你看，他走得那么开心，急着去跟自己爱人见面，却不要我了。不过，我能理解的，我总不能让他陪我一辈子。我听过他和他爱人的故事，这段时间我总是在算，他现在已经到了何方世界了呢？会不会已经找到那个人了，想到这些我也替他开心。我只是后悔没有好好尽孝。”
海风温柔，他一点也没哭，也没有难过，只是伤口会一直存在。他不得不重新面对生活。
在海岛停留的几天，不巧遇到了**期，考虑到昔年最近的状态，两人为彼此打了抑制剂。
昔年有些抱歉地看着江潭，江潭揉揉他的头发。
滨海有一个天文纪念馆，昔年拉着他去参观。撒完柳如秋的骨灰之后昔年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偶尔会心事重重地看着海发呆，更多时候还是开心地笑着，他知道柳如秋也希望看到他这个样子。
出了天文纪念馆，他们肩并肩走在沙滩上，傍晚，天空早就亮起了星。
或许是刚刚复习了一遍宇宙起源、了解了很多星星，昔年抬头看着夜空，慢慢地说：“江潭，你说，宇宙的外面会有什么？死去的人会去向何方，而出生的人在此之前又来自哪里？银河系还有其他智慧生命吗?它们的文明会是怎样的？他们也会有Alpha、Beta、Omega吗？他们能不能因年华易逝而唏嘘，因爱情破碎而难过呢？真想去这些星球上看看啊。”
这是他第一次对宇宙有了更进一步的想象，站在夜空下，两只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
江潭低下头吻他，昔年终于肯伸出双手回应他这段时间的爱情。
“江潭，如果你要结婚，一定提前告诉我，我会打包行李连夜离开。”
“如果你给不了我一个家，就不要让我盲目期待。”
“江潭，你一定要答应我。”
江潭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昔年看着对岸的万家灯火，眯着眼睛笑了出来。
海浪拍打岸边礁石，昔年的歌声被海风吹得忽近忽远，他们坐在礁石上望着灯塔发呆，昔年唱：
“远方 远方 哪里才是远方 ”
“原来 爱人不在身边就叫远方 远方”
“长大后谁不是离家出走 茫茫人海里游”
“抬起头才发现 流眼泪的星星正在放弃我”
“请拥抱我 万一我不小心…”
最后一句“请拥抱我，万一我不小心坠落”无论如何都唱不出来，也不能发出声音告诉江潭他唱不出来。
昔年有些慌乱地抓紧了江潭的手。
直到很久之后江潭才发现，原来昔年的失语症，早就有了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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