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有没有家族病史？“ ——摇头。
“对哪些药物过敏？” ——摇头。
医生扶了扶眼镜，颇有些为难地搓搓手：“嘶，但这边还是不建议您做，后颈腺体置换手术，那都是给五周岁，最好是两周岁以下的幼儿做的。这个这个，有些家长希望改变孩子的信息素，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两周岁以下的小孩腺体还没有发育完全，不会排斥新的信息素，会恢复得比较好，而且小孩子嘛，长得快，创口愈合得也快。”他看了看昔年的资料，又说：“可是您已经成年了，后颈腺体发育成熟，我从医那么多年，从没听说过哪位成年人主动要求做后颈腺体置换手术的。您别听说它是微创手术，就觉得它没什么后遗症了哈，在后颈腺体动刀子可不是谁都承受得住的。”
也许是今天来问诊的病人不多，医生用唠家常一样地语气劝他。
——“我要做后颈腺体置换手术。”他又点了点桌面上那张写着这句话的白纸。
“这样给您说吧，这个手术对于成年人来说，它的后遗症是不可预料的，成年人想要做后颈腺体置换手术会带来的风险，比如:1.无法抑制的信息素紊乱 2.信息素互相排斥导致身体机能下降，器官病变；3.后颈腺体脱落，严重者会死亡。信息素紊乱不用说了，就是休克、呕吐，头晕，食慾不振，体重骤减。信息素互相排斥导致器官病变，眼球、大脑、脏器都有可能产生病变，最严重的就是后颈腺体脱落，正常人，尤其Omega，稍微撞伤后颈都得晕个三五天的，要是直接脱落了，您可就没法儿活了啊。“
他握着笔低头又在纸上刷刷写：“除此之外还有任何完全切除原生信息素的方法吗？”
医生摇摇头说：“人没有信息素就会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做后颈置换手术。”
昔年点点头，依然坚持要做。
微创手术，又是首都最大的研究所，早上预约，下午就可以手术。
他坐在走廊长椅上，看着对面墙上那块“信息素紊乱症”的科普海报出神，走廊里很静，偶尔有研究员和护士安静地走来走去。他还能听到隔壁房间几位医生的聊天。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表，手臂瘦出纵横的青筋，皮肤是不健康的灰白。想起什么似地，他从旧挎包里摸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他的唇钉耳钉，他把它们一一戴上。左耳六个、右耳五个、两个耳骨上，眉骨两个，唇钉一个，舌钉一个，再加上剪头发时扯掉的那一个，总共18个洞。
从他的年少时代开始，到他的二十六岁结束。十八个洞，十八个痛苦的记忆，十八次不敢流出眼泪的哭泣。
第一个耳洞，是高中那年，为了登记学籍和家庭住址，班主任要了解学生的家庭情况。班主任把他叫去办公室，当着在场同学和教师的面说：“柳昔年同学，你是被捡来养的孩子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必须带收养证明过来，这样才能证明你和你继父的关系。”他已经忘记当时自己是以何种表情走出教室，那天他翘了一整个下午的课，跑去距离学校很远的一家小精品店，打了第一个耳洞。
第一个唇钉，是大学那年暑假，因为楼上漏水，他和柳如秋敲开楼上住户的门，想和人家商量一下对策。谁成想说着说着，里面的人指着他们俩破口大骂，引来了楼上楼下的邻居，那个人说：“这俩人啊，一个他妈的生不了，怎么生不了？早早地就克死了丈夫，另外一个他妈的没人要，小小年纪就被爸妈抛弃了，这样的人能好到哪儿去？还大学老师，我呸！两个下流痞子，克夫死妈的东西，臭不要脸。”昔年冲上去和人扭打起来，最后在警察局呆了十五天，一出来就去穿了唇钉。
历历在目，是最真切的痛。
人隐藏最深的痛苦被别人轻而易翻出来讲是怎么一种感受？人与人永远无法做到彼此理解，他们能很轻飘飘地问你“你没有妈啊？”却不允许你问他“听说你辞职了？”他们可以不站在你的立场上说话，却不能让你不站在他的立场发言，日常的交流变成一种不可名状的巨大痛苦，每一句关于“孤儿”的讨论都能刺痛最脆弱敏感的神经。
他还记得曾无数次跑到城市郊区的烂尾楼楼顶，朝着远方大声呐喊，把每一次痛都写成歌。
抛弃一个只有一岁的幼儿，和抛弃一个十一岁的青少年没有本质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十一岁的青少年能够永远记住自己被抛弃，十一岁的青少年会永远为此痛苦。
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只有一个原因。
“真没想到那么早就跟他见过面了啊。”昔年低头轻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有缘的事儿，一出生就做了匹配，强行被分开，成年之后居然还会再次相遇。
吴蔷还说恶心，因为刚出生的江潭看着他就笑了，而他偏过去着急地要拥抱他。
怎么不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跟他在一起的每个日子，欢爱过的每一次记忆，每一次交缠的信息素、插///进体内的阳////具、流出来的汗，喷出来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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