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近云头路99号之前，余容在心里做了很多种假想，他不知道会在那间屋子里看见什么，是焦黑的尸体，还是已经又摇身一变，恢复了那副植物样的田佳，他做了种种假设，但仍在拉开门的一瞬间，被屋子里的景象惊得忍不住作呕。
地面上，沙发上，墙壁上，都是被火炙烤过的焦黑，房间里甚至还充斥着一种烧焦的味道与木料燃烧的奇异香味。
田佳的一半身体都被烧焦了，三分之一呈现出脱水的干瘪，一截断臂在地上蹦蹦跳跳，流着生机勃勃的青绿汁水，好像很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这么死气沉沉。
她还没死，但是脸都已经糊成了一团，眼睛狰狞地瞪着，听见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怨毒地抬起头去看余容。
余容有点庆幸自己抢在阿杰面前开了门。
但阿杰随后也露了一个头出来，他还没看清屋里的田佳，只是先叫着：“妈妈——”
在听见阿杰声音的一瞬间，丑陋的田佳露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随即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拧着身子在地上诡异地扭动，让余容一阵不适。
他想去拦阿杰，但来不及了，阿杰已经看见了屋里的景象，他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田佳仍在地上像跳舞的骷髅一样乱扭，余容手忙脚乱地安慰着阿杰，余光瞥着地上的田佳，忽然意识到田佳似乎不是想再作什么怪，而是想钻到沙发后面，把自己藏起来。
还漫溢着植物烧焦香味的房间里，霎时充满了一种诡异、悲凉又温馨的氛围。
燕绮怀忽然在阿杰背后蹲了下来，从身后松松地抱着他，阿杰转过去，把头埋在燕绮怀脖子上大哭大喊：“她不是我妈妈——”
也不知道田佳是不是听懂了阿杰的话，扭动的动作忽然停了，她在地板上，身体的抽搐也停了下来，好像也不觉得痛了。
田佳不再做出什么异怪的举动，孩子在旁大哭，余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阿杰先带走了。阿杰受了惊吓，哭了大半夜，一直到早晨才昏昏睡去。
燕绮怀留在阿杰旁边照顾他，余容一个人回到云头路99号，在烧焦的房子里站了一会儿，发现田佳已经不见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堆人形的粉末，隐约是生前的田佳挣扎时最终停顿住的轮廓。
不论她曾经是美丽温柔，还是扭曲可怖，最终也都是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
龚自珍在粉饰落花有情的时候，也许太过一厢情愿，以至于都忘了落红化泥，只是无奈罢了。
尽管不知道田佳遭遇了什么，余容也没在附近发现鬼魂的痕迹，但他还是把这件事上报了地府。
田佳虽然表现得极其像某种妖物，但是她对时间感知的反常、无法流出眼泪，凡此种种，都直指一条线索：那就是田佳其实是一个鬼。
斩妖除魔的业务，余容实在不熟，但和地府还是很熟的。他的消息刚递上去，白无常就来接他了。
白无常的唇膏被换成了斩男色，这种逆天的粉红色也只有在他那张白得像纸的脸上才能显出一种病态的好看，来的时候余容正坐在田佳家的茶几上发呆，白无常走进来，伸手扶着自己的胸口行了个礼，说：“大人，今天挺忙的哈。”
也许是因为黑无常不在旁边，白无常下半身的白色西裤被换成了一条破洞牛仔裤，他长手长脚，很容易就消解了白西装的膨胀感，西装的严肃和牛仔裤的随意在他身上很是融洽和谐，乍一看像极了路边唱摇滚的流浪汉。
余容坐在茶几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听见白无常打招呼，他才侧了侧头，指向了地上的一团粉末。
白无常一伸手，一阵阴风卷起地上的一层单薄而灰白的粉末，白无常伸手去接，指腹一蹭，下了结论：“这是鬼的骨灰，也有叫聻的。”
“聻？”余容重复了一遍，“酉阳杂俎里的‘聻’吗？”
“对。”白无常低头嗅了嗅，抬手就把手里的灰扬进了空气里。
那些粉末被风一卷，到了太阳底下，就化作了一大片虚无。
“关于聻的记载有这么几种，有说是阴间一个神的名字，长一副老虎样，旧俗有在门上画虎头，书聻字的驱鬼法，也有说聻是一个驱鬼人的名字。”白无常这人也是个话唠，余容起了个头，他自己就乐颠颠讲了起来，“不过最接近实际的记载反而是清朝的聊斋志异。”
“怎么说？”余容获得信息的途径，主要也就是典籍和地府，这方面的信息他还没有了解过。
“聻，其实就是你刚刚看见的东西。”白无常说。
余容歪了歪头：“鬼的骨灰？”
白无常点头，面色难得有点深沉：“人死之后，肉体殆尽，留下的魂魄被称作鬼，魂飞魄散之后，就会从虚无中生出真实来，这所谓的真实，就是刚刚那一小撮灰了。所以说，大人啊，你这是遇上什么东西了，怎么还给人家直接打到魂飞魄散了？”
白无常看他的表情，活像在看一个失足妇女。余容是个冷面孔热心肠，自打和地府合作开始就没杀过鬼，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也是被他逮住了送回去，今天居然直接把鬼打“死”了，那可不就和下海差不多吗？
“一把火烧成这样的。”余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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