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平,你就是想太多了,”黄志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了一眼记录员,“你们也辛苦了,领导没事抽风,你们也要多加班工作。”
“三千万,二十年打底,最高就是无期。”我以前不太懂刑法,现在已经很熟悉相关的条款了。
“死不了,多少年都无所谓。”
“你家里人怎么办?”
“你不知道么?”黄志明挑了挑眉,“他们都出国了,不过你放心,用的不是涉案款,我太太是财务高管,她有钱。”
“你也不缺钱……”我揉了揉眉心,感觉头疼了起来。
“嗨,不缺钱,这不缺面儿么,看中了一新跑车,特想买,一时冲动就犯下事儿了。”
这理由简直荒谬绝伦,我自诩知道黄志明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就是腐败了、堕落了,也决计不可能是因为一辆车。
我还想再问,但想到自己的位置,想到了满屋的下属,着实不应该再问,摸了摸上衣兜,只摸到了纸巾和小本子,又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喊了一声:“小张?”
小张应了一声,问:“主任,什么事?”
“有烟和火么?”
“有。”
“递给黄志明。”
黄志明一下子就笑了:“谢谢你啊,兄弟。”
“没什么可谢的。”
“我估计我得在西边的监狱了,离你家好像也不太远,你到时候逢年过节的记得来看看我。”
“有空会去的。”
“我家里有个乌龟,估计财产什么都充公了,你去帮我看看,要是乌龟还活着,就送你了。”
“是给我养吧?”
“对,麻烦你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审问,到最后变得这么迷一样的温情,就好像我不是批准查他的人,而只是他过去玩儿得挺好的一兄弟。
“进监狱里好好表现吧,争取早点出来。”
“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站了起来,想和他握个手,但他一只手被铐在椅子上,一只手里夹着烟,也一点也没有掐了烟的意思。
“保重吧。”
“陈和平,我这辈子是当不了好官了,但你还能继续当,记得啊,为人民服务~”
他最后一句说得轻佻又随意,逼得我眼圈泛红。
当年一个月军训的最后一天,有一个很老套的环节,一群人站在旗帜前,做一个宣誓。
我们以为会是特别冗长的文字,摊开手里的提示纸后,才发现只有一句话:“为人民服务。”
我们在阳光下,喊了这句口号二十遍,一遍比一遍更响亮了一些。我们也是保留这个环节的最后一届,据说到了下一届的时候,这个环节领导觉得过分教条主义,就删掉了。
事实证明,当年喊过的口号对一些人也没什么用,人的路总归是自己走的,想要走歪路亦或捷径,莫说是一句口号,就是背信弃义、妻离子散,也会争着去走。
但我还是会因为这句话而忍不住眼圈泛红,纵使有一些人对这句话十分不屑,总有一些人在用一生践行坚守着它,譬如郑强,譬如很多很多的人。
出了小黑屋,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钟,这时候路上车已经不堵了,司机那边我叫他提前下班了,我当然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但想了想空旷的家,也没什么想回的欲望,好在楼内有休息室,我做了个登记,拉高被子就睡了。
如此吃住几乎都在单位里,没过多久,黄志明就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还是态度良好的结果。
我没有参加他的庭审,据说其他涉案人员痛哭流涕、深深忏悔,就他一个面无表情。
有一日,我拿着手包翻阅资料的时候,突然摸到了一处硬物,从小口袋里翻出东西来,才发现是一张泊车卡,该是那天我和张晨吃饭的时候,在门口兑的,但第二天我直接离开,也忘记了这件事。
酒店那边如果丢失了泊车卡,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和材料领回自己的车子,张晨一直没跟我提这件事,应该是领了车走了,即使没领,酒店方也会想办法联系上他,无需我担心。
我正想把泊车卡收起来,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了那天跑车的模样,伴随着黄志明的一句话。
“嗨,不缺钱,这不缺面儿么,看中了一新跑车,特想买,一时冲动就犯下事儿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但这联想让我觉得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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