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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意识以来, 他就常常仰望月亮, 那是孤悬于九重天际的存在,那是与太阳永恒并肩的名词, 他一次又一次地抬首仰望,一次又一次地经过月宫,却从没动念踏入其中。

因为, 那是冰冷的所在, 因为,那居于月中的清高女神,传闻冷血无情, 比那月宫更冷。

他不喜欢冷。

如果那次没有顽皮地躲在姑姑袖中, 也许他此生不会和她, 有什么交集,可他那样做了, 一眼就望见了她, 明明被惊艳,可偏要口是心非, 口出恶言。

她并不恼,只是淡淡一眼看来, 他就莫名地生了惧心,仿佛那双眼睛会摄人心魄一般,他忽然就有点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 几乎逃离般, 匆匆离去。

再后来, 一手抚养他的姑姑死了,姑姑的死,他也是“帮凶”之一。他从前骂她冷血,可到头来,原来自己是“忘恩冷血”之人。

满天神佛,他却找不到一个人可倾诉内心的痛苦和困惘,鬼使神差地,他来到了广寒宫。当时的他,为自己这一举动,编排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来回首,才惊觉,他,只是想见她,罢了。

起初,她也许是不欢迎他的,但他足够赖皮,外表冰冷内心包容的她,渐就容了他的频频登门拜访。他那时还很年少,在他最迷惘最孤独的时候,冰冷彻骨的广寒宫,于他而言,竟成了温暖的地方,当然,他是太阳,还是不习惯久待寒冷之地,当又一次,被月宫寒意扑得一凛时,他忽然想到:她不冷吗?

那是地位尊崇、习惯俯视的他,第一次由己及人,虽只是初初悸动,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心意,但他心里,自此有了她……

和她相处越久,他越是爱看她,她像一座掘不尽的宝藏,一本翻不完的书,莫名地让人着迷。那段时间,她大都是不理他的,由着他在那里聒噪,不看他,也不说话,自顾配药弹琴看书抚兔。他有时疑心他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可有一次,他在故意掩饰内心迷惘空虚的“高谈阔论”后,低低自语“姑姑死前,定在恨我”时,她忽然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可那一眼,就让他觉得,她懂他,她理解他的痛苦,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就在这一眼里,忽然就消解了些…………

渐渐地,她开始和他说话,偶尔简单几句。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不像王母那样高傲尖刻,也不像那些仙女故意婉转娇柔,她的声音有一点低,像被沧桑的岁月磨过,如山间潺潺的流水,慢慢地,淌过他的心扉,将那里灼热的痛苦,一点点地冲淡,日趋平和。

他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可一进广寒宫,性子也像是被那寒冷给冲退了,竟也开始享受起,这种清淡如水的感觉,他常常悄眼看她,有时揣测,她多少有几分是把他当朋友的吧,有时又想,也许在她眼中,他只是个会说话的鹦鹉而已……

他,竟也学会纠结了……

金刚石斧落下的一瞬间,她突然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激起了他心中从未有过的震颤。尽管知晓她此举是为苍生,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多少有几分是为了他吧…………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静,及后她灼心咒发作,他看到她向来淡然的神情碎裂,恨不能分担她的痛苦,自此,越陷越深,却不自知……………

愚蠢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动心,是她决定奉旨与杨戬成婚时。

尽管披着一个外人的壳子,尽管知道她应该只是在做戏,可他还是出奇地愤怒了,心火比烈阳都要炽热,让身为金乌的他,都无法承受这种燥烈,在他要被这种愤怒燃烧殆尽前,情不自禁地去了灌江口,要带她走。

可她却不肯走,起先是为了自由,后来,就是不肯离开那个人的身边。

对于那个人——杨戬,他向来心情复杂。杨戬是姑姑的儿子,他参与了晒死姑姑,他有愧于杨戬,可杨戬,却又杀死了他九个哥哥,他该恨他………………两种激烈的情绪撕扯着他,如天平般此消彼长,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是她,劝他恩怨相抵,将一切放下,可当他放下时,她的天平,却偏向了杨戬…………这不公平…………不公平………………

明明是他先结识她,明明是他,起先一直陪在她身边,明明是他,先与她度过了一个个平淡而温暖的日子………

那一千年的时光,于他来说,是煎熬的,他眼看着嫦娥看杨戬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他感到恐慌,幸而在这恐慌就要击垮他时,杨戬接旨和离上天为神,这事彻底触了她的底线,她愤而回天,而他,暗喜不已。

既然杨戬可以用一千年,让她动心,那他,或也可以。与让她愤怒、失望、甚至有恨的杨戬相较,她和他的关系,要好得多,她待他,总是温和包容,而他,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可以……一定可以……给他时间,她会接受他的…………

可是,没有一千年,只仅仅数百年,他就满盘皆输。他终于明白,她待他永远温柔,待杨戬却会生气失望,并不是她待他更亲近的缘故,而是因为她待他没有爱,所以,无忧无恨,无论他做什么,她大抵都只将他当成一个后辈友人来看,故而总能包容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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