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已经停歇了，周围寂静无声，几个侍卫从长廊的尽头走来，靴子踩在雪上，有很轻的声音，又静悄悄地将管事的尸体抬走了。
没有人问魔头为什么杀了他。
魔头望着眼前的瓜果，思忖半刻，点了一下山雪的额头，他立刻化身成刀，从半空中往下落。
山雪能看到自己的刀刃逐渐朝那个甜瓜贴近，忍不住停在瓜皮前。
可他抵不过魔头的力气，成了切瓜的菜刀，由于刀刃缺了一块，还切得七零八落，很不体面好看。
魔头一放下刀，山雪就立刻变成了人形，一身白衣上沾了些青色的汁液，脸颊上都是湿漉漉的，看起来是很甜腻的味道。
魔头拿了片甜瓜，笑着道：“怎么了？这么委屈。世上有这么多刀，有杀人的，有护身的，也有切菜分瓜的，难道还有什么高低之分吗？”
山雪似乎是听进去了，沉默了片刻，还是道：“可我不想当切瓜果的刀。”
魔头笑了笑：“美人切仙果，倒也不算是辱没了。”
山雪想：那肯定不是真的拿人变成刀去切。
但他是把听话的、顺从的刀，不会和主人辩驳这些事。
魔头咬了甜瓜顶上的那一点便放下了，山雪问是为什么。
魔头道：“因为只有这一点最甜。”
他又望着山雪，摇了摇头：“你缺了一块，瓜都切不好，连尖都切不出来。”
山雪望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臂，一言不发。
魔头朝他招了招手，又轻声道：“闭眼。”
山雪闭上了眼，感觉到魔头抓住了自己断掉的那只手臂。他很难形容那种感受，但就是知道，那是魔头的手。
山雪不能感知体温，触摸所有的事物都是一样的，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魔头的体温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冷。
片刻后，魔头道：“睁开。”
山雪的胳膊又回来了。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一般而言刀碎到这种程度，必须要开炉重新锻炼才能接上。
山雪真心实意地问：“主人是不是无所不能？”
魔头半垂着眼，露出一小点深黑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看着山雪，轻轻笑了：“你想多了，因为是我切下的，所以自己接起来才容易。”
说完递给了山雪一瓣甜瓜，山雪接下了。
未签订契约的灵器不能品尝味道，实际上有味觉的灵器也很少会有主人愿意让他们吃人类的食物。因为刀剑毕竟不是人类，食物吃进去不会消化，而是缓慢地化成灵气，萦绕在灵器周围。而食物的灵气大多斑驳杂乱，不仅不能任由主人指挥，反而会阻碍主人与器灵本体的沟通。
山雪犹豫了一会儿，张嘴咬了一口，他从没吃过人类的食物，也没有味觉，吃得却很认真，似乎真的能尝得出其中的美味。
魔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好吃吗？”
山雪抬起眼，茫然地看着魔头，摇了摇头，以为魔头从未有过刀剑，不明白缘由，解释道：“像我这样的刀是尝不出食物的味道的，也看不到颜色，感觉不到温度，因为不是真正的人。”
又指着甜瓜问：“主人，这是什么味道？”
魔头看着他，莫名地笑了笑：“甜的。”
山雪“哦”了一声，他不知道什么是甜的。
管事的死没能在鹿厌山掀起任何波澜，正道似乎也安稳了许多，没再想着能攻打下鹿厌山的美梦了。
山雪也很清闲，不必和别的刀剑一样要同主人历尽风霜雨雪，同生共死，吃尽苦头。
他想得很清楚，若是这世上有连魔头都战胜不了的敌人，估计他的刀锋都碰不到那人的衣袖。
可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山雪还是要拔刃出鞘的，他未对从前的主人如此过。
因为前八任主人都有别的刀或剑，魔头只有一周山雪一把刀。
山雪是这么想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雪下得未停。
山雪并不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刀剑从铸造出来后便不老不死，所以时间的流逝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他只记得那天鹿厌山的雪如鹅羽纷纷而落，天上有两轮满月，山雪看到的只有灰色，听人说都是血月，艳得似乎要往下滴血。
魔头那一日似乎心情不佳，头又痛，一直在寝殿昏睡，连山雪都不许在身旁侍奉，赶到外面去了。
山雪无所事事地在外面看雪，直到厨房的侍女唤他过去送酒。
山雪道：“主人今日不许我接近那里。”
那侍女笑盈盈地劝他：“主人不是凡人，怎么会有头疼不能喝酒的毛病？兴许喝些酒，心情好了，头也不疼了。再说了，主人有哪一日不喝酒？”
山雪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接过托盘，朝魔头的寝殿走去。
他以前不会做这样的事，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从不违背。
快到中途时，山雪脱了鞋，赤脚走在覆满细雪的地板上，几近于悄无声息，怕走路发出的响动吵醒在休息的魔头。
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就将酒壶送到卧室前，也不说话，应该不会打扰到主人。
雪下得越发大了，走廊上积了层薄雪，山雪的半个脚掌都陷在里头，走起来难免会发出些许声音。往常都会有侍从扫雪，今日或许是由于魔头头疼，连扫雪的人也无，除了山雪一把化成人形的刀，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
山雪走到寝殿前，拉开门，才踏进一步，脚步一顿，骤然感觉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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