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雪循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四周都很空旷，即使有树，也都是枯树，很奇形怪状，上面搭着不知名的巢穴，有魔物从里头飞出来盘旋，嘶吼声十分凄厉。
一路上没有半个人影，那些侍卫未找到这条路，又下起了雪，山雪的脚印都被掩去了，只有寥落的影子并着晦暗的光映在雪地上。
山雪独自往前赶。
他本来就是把钝刀，又被折了最锋利的刀尖，更是不堪大用，即便是柳申那样修为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刀刃怕是也割不破他的皮肉。
可山雪来不及往回叫人了，他不害怕，也不退缩。
不知走了多久，山雪的眼中忽然映入一个巨大的黑影，他离得很远，且隔着一个上坡，看不清那是什么，只隐约觉得那是某种魔物。
可鹿厌山是没有这种巨大体态的魔物的。
才开始是因为魔气太盛，即使是在深渊里诞生的魔物，也因无法承受这里的魔气而发疯。后来魔头来了，魔气被镇压，稀少的魔气供养不了那些巨魔，所以即使地广人稀，它们也不会来。
直到走近了，山雪才看清那是什么。
不是魔物，而是那些伶仃的枯树延展纠缠的产物。周围的枯树枝条抽长，盘桓在一起，又逢春似的生出密密麻麻的叶子，但都不是绿色的，也不会在风中发出窸窣的声音，而是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每一片都很薄，也很锋利，足以割断山雪这样的刀。
它就像是一个钢铁制成的笼子，嶙峋古怪，透着森冷的气息。
山雪知道魔头就在里面。
笼子上的叶片有疏有密，离得再近一些，隐约能看到里面挂着几具尸体，有一个人的脸正好从缝隙处露了出来，他似乎死得很痛苦，面容狰狞，死不瞑目。
里面似乎还站着两个人，山雪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其中一人黑色的衣袖，边缘绣着金线，是魔头的衣服。
山雪本能地朝那里走去，却因为一句话停了下来。
有人厉声道：“谢重寻，你在小重山上学了那么多年的诗书礼义，竟为了一己之私，堕入魔道，而不能为了天下千千万万个苦于无法……”
他的话只到这里为止。
山雪看到另一人抬起手，从袖子里露出一小截手臂，在金属笼子里突兀地存在着。山雪不知道那是什么颜色，或许很白，因为他听说大多数人类的皮肤都是白色的，但在山雪的眼里是灰蒙蒙的。他骨头很瘦，很有力，能轻而易举地折断一把刀的脖子，可无论如何，那是一只属于人类的手臂。
可是在下一瞬，那只手臂化成了一把剑的尖端，那把剑是漆黑的，连金属的光泽都没有，像是一个陷下去的旋涡，不能被任何光与火照亮。
就像是山雪很自然地用手臂化成刀尖，刺入柳申的身体一样，他的主人也用手臂割断了另一个人的喉咙。
山雪不是人类，不需要呼吸，却体会了一次呼吸骤停的感觉。
在他的认知中，人类和灵器是完全不同的。即使有法术可以使人类变换形态，伪装成某种灵器，但归根究底也只是幻术，只是对眼睛的欺骗，变成琴也不能被弹奏，变成刀剑也不可能割开血肉。
人不能做到这件事。
那人的气管大约被割断了，不能再说话，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嘶声。
山雪看到魔头偏过头，似乎看到了自己，又似乎没有看到，他只是很轻地笑了笑，将手臂□□，切断了那人的手臂，叹息似的道：“小重山……”
事已至此，那人已无任何反抗之力，魔头却没有送他一个轻松快活的死法，而是削去了他的两只手臂，搅碎他的五脏六腑，直至他的内脏化成血末喷出来，魔头用叶子堵住他只剩半截的喉咙。
那人终于死了。
山雪没有躲避，朝笼子走了过去。随着他的脚步，那些无坚不摧的叶子、树枝如潮水一般退去，同时也带走了那四具尸体，将他们撕碎，吞食了他们的血肉，连灰褐的枯枝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一切都消失了，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魔头，不，应当说是谢重寻站在原处，他身着一身玄衣，袖子的边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此时被血浸透了，与黑色融为一体，往下滴着血。
山雪抬眼看去，才发现谢重寻的胸前插了一把匕首，几乎整把没入他的血肉里。
谢重寻偏头瞥了一眼，他看起来并不像刚刚遭遇了一场刺杀，而且那些人或许还与他有深仇大恨，仅仅是平静地拔出胸口的匕首，往地下一扔，又冷淡地朝山雪招了招手：“过来。”
山雪能看到他胸前伤口处溢出的血。
他不知道该如何包扎伤口，因为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曾有过八任主人，却没有和任何一人上过战场，做过一场搏斗，自然也没有主人受伤后该如何处理的经验。他是一把与众不同，存在于酒宴、勾栏、主人的赞美里的钝刀。
山雪有些厌恶自己只是这样的一把刀了。
他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主人，您的伤口在流血，要怎么办呢？”
谢重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伸手抬起了山雪的下巴，是方才化成剑的那只手臂，可以轻而易举地割断人的喉咙，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掐住山雪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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