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头拿竹竿作桨，撑着把船驶到了河道里，一开始还只是细细的一米宽的水渠，慢慢地水势就湍急起来，像是水里头有双手在船底下推着它前行。
在这条窄鄙的河道中游有一个瓶塞似的分岔，老杜头大喊一声：“坐稳当了！要逆水路了！”
我在船上看到了那片和何老师、老三一起奋斗过的埋尸地，燎燎平原欣欣向荣，但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死亡和诡谲交织成了细网，就在刚才，还以一种反自然的姿态吞食了一具本应该归于宁静的老人家的尸体。
这片土地死了不少人……在阴暗的不知名处也死了不少人……这地方究竟是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我还正发呆呢，就听到身边何老师开了口，他的声音压过了响得像是在耳膜上打鼓的水声直指老杜头问道：“船老板，我们要逆行，这么大条船还载了这么多人，光凭一条竹竿撑着力道，能不能行啊？”
“嘿嘿！小子，你干脆问我老杜头能不能撑的起船。”老杜头十分不客气地怼了何老师，手上一用劲，把握着的竹竿给撑到了水底下的深处，任凭水流推搡汹涌，小船依旧岿然不动。
我瞅了眼那根杆子，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嗯？这河不深嘛！
何老师也看了看竹竿，笑了，他伸手比了个大拇指赞叹道：“好功夫！好力气！”
“小子坐好！”
——我自此之后每次想到这趟船上旅行，我都摸着我的良心发出一句真心实意的感慨：原来人的力量是真的可以与天媲美的。
老杜头接受了何老师的敬佩，打开了膀子似乎比之前更有劲道，他大喝一声，微弯下腰来，两只手把持住了那根插在水流河床中的竹竿往上一拔，小船便像是溜了坡的三轮车似的往后倒，他再把这根杆子横**了岸边上的淤泥里一桶，小船借了一把逆流的力道转了小半个圈，稳当当地驶进了自北向南的主河道里。
这条河道的岸边上就是藏尸地。
“老杜头厉害啊！”
老杜头得意洋洋：“这算啥本事！”
他又开始挥舞起手上的竹竿，斜四十五度地**了水里一推，小船便逆流而上行了几分，他往后退了两步，慢慢把杆子竖起，再以极快的速度继续45度地斜**了前边一段的水里，小船便又往前行了不少路。从出发地到大娘舅山的中空山洞差不多也有两三千米的水路，老杜头就凭借这么一戳一推，硬是推着这艘载重实诚的小船给推到了目的地。
“哎嘛！到了！爷们儿小子们都醒醒，整活了！“
我不知道谁睡了，反正我是一路没睡，我看着老杜头一杆一杆地逆着水流撑船，就像在看现实版的老人与海一样，有点小激动还有点小敬佩。
在我们面前就是娘舅山山脉了。最先立在我们小船面前的是大娘舅山，我在村子里隔着人间朦胧雨幕曾经好好地观摩了几眼它的大概轮廓，对它的第一印象是高，其次是荒，这座山就跟土坟包似的全被黄褐色的泥土覆盖，这都快谷雨了，怎么连点草芽芽都没发出来？
大娘舅山是一座空心石山，我们逆着过来的这条水流是从娘舅山深处流出来的主干流，据说是叫做环龙河。在我们的面前，娘舅山破开了一个四五层楼那么高的宽阔黑洞，里头黑黢黢的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如果能有一架飞机带着我来看全貌，大娘舅山的整体形态就像是一个人岔开了自己两条大腿露出了某些需要被屏蔽字眼的部位，而我们正要从他裆下钻过去，虽然按照大小比例，我们钻他裆，估计也就跟蚂蚁从他脚边爬过是一个道理。
老杜头在洞口停了，他把竹竿往水里一插，一只手稳着竹竿一只手叉着腰，他那双一只完好的一只瞎了的眼睛瞪圆了看向我们，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大事宣布。
“小子们！老杜头我得跟你们敞亮着说点明白话，“他把那只插在腰上的手给放了下来，垂了一会儿又抬了起来，他认真地指了指我们面前的这个山洞，连那只不会活动的瞎眼里似乎都透出了半分不可能产生的凝重，“在这个洞里头，你们千万别咋呼！那里头就是鬼门关前的奈何桥，多说一个字儿都会被阎王爷他老人家给拉进地府里做伴。”
我听得很认真，甚至有点小学生模样的拘谨，老三听得比我还要认真，他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搭在膝盖上，努力摆出一副阿姨最喜欢的幼儿园小孩的姿态，何老师无所事事，他的脸在我肩膀上一蹭一蹭的，似乎马上就要瞌睡着睡过去，我十分不客气地把他脸一推，他立刻地就惊醒了，露出了一副“干什么要叫醒我，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迷糊姿态。
而在这时候，我听到后面有人笑了。没错，就是叶赫那拉那群被朱翊钧带出们的年轻人，他们招呼着老杜头说：“老头啰嗦！麻溜着开船吧，我们可不会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老杜头没说话，摩挲着手上那根光滑的竹竿抬头打量着日头，朱翊钧估计是有点不乐意了，他训斥道：“太放肆了。”
但也没多说什么。
有个年轻人年少轻狂，他接了朱翊钧的话说道：“钧叔，玄术存在的意义就是破除天下最忌讳玄乎的东西，我们几个修习时间也不短了，我们还会怕家门口一个小山洞？”
朱翊钧问：“你走过这条路嘛？”
那个年轻人回答：“没走过。”
朱翊钧说：“没走过，瞎吹什么大牛皮？这些话等你真能从里头走出来再站到我面前说也不迟，现在在这吆喝，聒噪！”
最后两个字说得掷地有声，似乎水底下的暗流都被他的气势震动而微微颤动起来。何老师一下清醒了，抬头看着面前的山洞，我被朱翊钧这一番话给 搞得莫名紧张，悄声朝何老师询问道：“这里头有什么东西？还有忌讳玄乎？”
何老师说：“你问错人了，我没来过这。”
“草！难道让我去问朱翊钧？”
“你要想知道就去问他吧，”何老师说，“但如果不想知道，只想老老实实保住性命，你就一定要听我话——如果遇上什么情况，你就往叶赫那拉部那边的人堆里扎，扎得越里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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