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总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做到啊。”吴敏笑道，“我们是法治社会的公民，杀人放火这样低劣的事情一定要旗帜鲜明的反对。不过……我觉得让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生命，而是生不如死。”
宫成桦同意，“比如说？”
“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让他最在意的人坠入深渊。”
宫成桦沉默片刻，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那不是我已经尝过的滋味吗。”
“什么？”
“我是说，假设有一个无期徒刑的罪犯，他在监狱里得了病，被人用保外就医的手段弄了出来，现在依旧逍遥法外。我当然可以让他重新回笼子里去，可是我又觉得不甘心。我既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也不乐意看着他好好活着，我怎么办好呢？”
吴敏挑眉：“无期徒刑，那他是个重犯了。那这样的话，我倒是想起老家一个故事。”
段暄转过头，宫成桦和吴敏有说有笑的聊着天这场景让他他心里就像被针尖刺了一下，说不出的刺痛。
他想起了宫成桦和孟家宜还保持良好关系的那时候，他不也是悄无声息地站在一边，听他们说些自己不懂的话。
但现在对象是吴敏。
宫成桦和吴敏之间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他冷着脸，想了又想，终于把椅子往左边挪了挪，竖起了耳朵。
吴敏侧过头，绸缎一样的黑发从耳边顺溜的滑了下来，她朝凑过来的段暄笑道：“段医生也喜欢听故事吗？”
段暄咳嗽一声，“……什么故事？”
“没什么，听点儿闲话。”宫成桦忽的回头解释了这么一句，那意思仿佛是叫段暄继续去欣赏汪凌两家的家长们感人肺腑的致辞，不要来打扰他和这位吴女士的谈话。
段暄心里头蹿出了一股小火苗，但依旧表情冷淡，只是把可乐拿在手里倒来倒去。
他就非要听了，能把他怎样！
吴敏用“听妈妈讲述过去的故事”那种语调娓娓道来：
“我老家是在一个小山沟里，这个故事是我奶奶那一辈人的真人真事。有个做婆婆的，对家里领来的童养媳特别不好，大冬天的让她去结了冰的河边挑水，吃饭的时候不准她上桌吃。后来，儿子意外死了，这婆婆觉得是儿媳妇克死儿子，对她更不好了。大饥荒的时候，为了口吃的，婆婆把她骗到山洞里，让有余粮的猎户村民们强’奸她，就为了别人能给她一小口袋玉米粉……”
宫成桦和段暄都皱起了眉头。
“终于有一天，儿媳妇寻死没成功，趁婆婆不注意跑走了，这一走啊就是二十年。大家都觉得她一定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在那个婆婆穷困潦倒要靠接济生活的时候，儿媳妇儿竟然回村了。”
“你们猜，这个儿媳妇儿回来以后怎么对婆婆的？”吴敏卖了个关子。
宫成桦道：“那肯定是要报仇雪恨了，一把火烧了她住的老房子？要么……把她拖到人迹罕至的山洞饿死她？”
“宫总真会开玩笑。”吴敏脸上居然有一丝得意，“这儿媳妇儿说自己并没有改嫁，和婆婆还是婆媳关系，有义务赡养她，把她搬上车接回大城里去一起住了！”
说到这里吴敏就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伏在桌面上笑了起来。
她笑的声音很好听，两个肩膀不停抖动，看起来像是说笑话说到一半自己先忍不住了的样子。
宫成桦：“……”
老实说，女人有时候让他觉得有点可怕……
段暄轻轻咳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猜到后面的发展了，他瞟了一眼圆桌上那几个睁着懵懂眼神的小孩儿，后脑勺嗡嗡的疼。
“想必那婆婆晚年生不如死吧。”宫成桦道。
吴敏抬起头，眼泪把她的睫毛膏都晕染开了。她急忙拿出纸巾和小镜子对着看，口气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是啊，那婆婆刚到儿媳妇儿的大房子里就摔了一跤，摔得特别严重，两条腿都断了，只能躺在床上生活。后来又因为肚子饿乱吃东西，吞了一堆玻璃渣子把嗓子给吃坏了。”
那可真是饿狠了----宫成桦眼珠子转过来，用嘴型说了这么一句。
段暄示意他继续往下听，精彩的肯定在后边儿。
“再后来，大概过了两三年吧，有人看见玻璃窗后边满是苍蝇，还有很奇怪的味道，就报了警……”
“婆婆死了？”
“没死！”吴敏脸上浮现一种奇异的憎恶，她表情精彩的说，“她的腰部以下褥疮溃烂全是苍蝇卵和蛆，整个房间就像下水道一样难闻。但她还能动眼珠子……她还活着……就是看起来比死了更惨而已！”
吴敏说这段话的时候语调冷静，声线不像平时那么清朗，带着一种看好戏一样的深沉，让人不寒而栗。
桌面上一片寂静，几个小孩儿早就傻掉了。
段暄想了想，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一碗虾仁海鲜粥。
宫成桦是对的，这有什么好听的。
……
“喂，是我……”
浴室里，借着哗哗作响的水流，宫成桦面色严峻。
“保外就医继续，转院的时候可以出个车祸……之后的操作听我说……”
窗外的夜空不知何时开始炸响了一道道的闪电，闷雷滚滚，紧接着暴雨倾盆而至。
雨声和流水声里夹杂着一句或者半句语焉不详的内容，不大的空间里充满了浓重而压抑的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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