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仇德铭站广场中央,凝视着前方宫殿。
他的位置视野广阔,可以看见前方连续不断的高峨的宫殿,好像一重接着一重的山峦,峥嵘高傲的山峰刺向头顶高而阔的天空。
天空的色泽很黯淡,好像墨汁,墨汁上的亮点是星辰,奇怪地睒着眼的星辰。然相比之下,星空下的宫殿更黑更重,好像将所有光线吞噬殆尽的黑重,没有一丝反光。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镇定,目光清澈地凝视着正前方最高的一重宫楼。
好像群山环抱的最高的峰。
那是玉宸宫,皇帝的寝宫,由于离他最近,所以还是清晰的,八道戗脊从琉璃顶上流泻而下,琉璃瓦在暗处闪耀着若有若无的光,好像潜藏在黑色大海里的游鱼的脊背,缓缓移动,闪烁,寻找猎物——。
再往下看,就是隐约的的枋额,柱头,栏杆……
模糊而奇怪的形状。
深夜,没有一丝风,天地俱静。
连呼吸都没有。
他就这样看了一会后,然后迈出步子,朝前走去。
广场很大很平,黑夜照不出它的缝隙和边沿,它好像成了一大片海,星光在海面倾折,在他的背后隐隐拖出一条黑影,他拖着这个影子,在海面上前行,跨向彼岸,他的脚步很轻很轻,好像生怕惊动了藏匿的死去的东西,但尽管如此,他的脚步声还是清晰无比: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好像心脏在胸腔内跳动。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宫楼黑得刺目,显得天空都耀眼起来。
他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本不应该紧张的,但是那脚步声——依旧好像心脏一样,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
无穷无尽。
他低下头继续走路。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皇宫,天下权利的中央,愍朝皇帝的居所。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抵达了彼岸,他停在那块匾额之下,抬头,终于看见了隐隐发光的三个字:玉宸宫,它们好像也在垂着眼睛在看他。
他到了。
但他很警醒,他先注意了一下周围,见依旧安静没有一个人,于是将手按到宫殿的龟背花红木门上,轻轻一推。
门一动,向内折开了一条缝。
漆黑。
门没有锁,他的心猛跳动了两下,也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惊喜,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再向内推门,门缝大约一尺宽时,他身子一侧,捱了进去。
里面和外面一样安静,不过因为没有星光,又弥漫着刺鼻的熏香,所以让人感到更加黑暗窒息,也更加惶恐紧张。
不过他不应该紧张,他是历经艰难万险之人,看过大风大浪,这不过是皇帝的内室罢了,又有何区别?
他镇定心绪,继续朝室内行进,黑暗中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用双手摩挲,他走得十分小心,生怕触碰到任何东西而发出声响,所以他很慢,很慢。
他率先摸到一扇镂空雕花锦纹屏风,顺着屏风边沿绕过,指尖又触摸到前面水晶帘子,他低头轻轻挑起,矮身匍匐钻过……
就这样,过了好久,他终于穿过了这个房间,然而正当他打算进入内室时,帘子后忽然亮起了灯。
他立即看过去:那里灯火昏黄,又有罗帐遮蔽,根本看不分明里面到底有什么,但却能依稀分辨出是一个人在移动。他小心朝前走了好几步,躲到一扇月门之后,透过门缝,才看清楚了。
他看见皇帝从卧榻上起来,正在穿衣服,亮起的灯光勾勒出他的身体和侧脸:那是个中年男子的脸,四四方方,坚毅峥嵘,下巴上有黑丛丛的胡须,有些凌乱,身材高而瘦,后背也微微佝偻,看上去有些虚弱,以至于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帝,他更像一个,怎么说呢,好像一个久病的病人,或者一个疲惫的行者。
皇帝披好外衣后,举着灯朝周围仔细地看了一遭,似乎在寻找有什么异样,在确认无误之后,转身朝寝宫后走去。他脚步缓慢而疲沓,不过还是很小心,边走边左右睃视,好像屋子里藏着窥探他的眼睛。
绕过一个多宝格,步入一扇半透明的琉璃屏风后,灯火停在了那里。
紧接着,便是石块摩擦的声音,再接着,灯盏晃动了好几下,之后,缓慢的脚步声再次传来,那灯盏便随之一点一点矮下去,最后终于消失在了地下。
重归寂静了,仇德铭从门后走出来,他等了一会,见皇帝没有出来,便绕到那屏风后面,他通过从窗格投入的星光,发现地面有一个漆黑的地道口,他没有多想,踏步而下。
他摸着冰冷的石壁一步步下行,里面越走越深,越走越黑,空气也越走越冰冷潮湿,好像湿衣服裹在身上,让人窒闷,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了人的叫喊声。
不,应该是凄厉的惨叫。
那叫声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不甚清晰,但饶是如此,他都能感觉到其中的痛苦和恐惧。
他猝然心惊,赶紧加快步伐,那惨叫声随之越来越越大,越来越越清晰,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
他终于抵达地道的终点,那里有一扇紧闭的木门,他走向那扇大门,透过木门的缝隙往里窥去,看见里面是一个宽敞的石室,十分整洁,灯火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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