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宜青扮黑脸当恶人, 不擅长和人交际的机械师在短暂的拥抱后，无情地推开了喜形于色的师团长。
“西里尔，你们认识？”宜青向前迈了半步，却不是站在相谈甚欢、日后定然要依为左膀右臂的加百列身边，而是和西里尔贴得很近。
这种不加掩饰的亲密让加百列的眉头皱了一皱，不过很快就舒展开了。
加百列以热烈的目光看向西里尔，宜青相信自己有一瞬间从中看到了两团熊熊燃烧的小火苗。他在还没问清两人的交情时，就对这名极有贵族风度的师团长怀有警惕之心。
“嗯。”西里尔点了点头，没有完全压服的发丝翘起了三两根, 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在风中晃动。
加百列看了看他身上的睡袍, 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一忙起来就根本顾不上自己。”
他伸手藏于军装袖口下、带着洁净白手套的右手, 熟稔地要替对方梳理好头发。习惯于拒绝旁人亲近的机械师居然听之任之, 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我还以为……”加百列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你身边也该有个会照顾人的妻子了。”
他的声音颇是有些寂寥的意味，就像是分手多年之后，忽然在芬洛城的咖啡馆遇上了同样落单的旧情人，双方手捧一杯热饮，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相对无言, 默默地看着窗外无穷无休的缠绵细雨。
加百列还沉浸在那种怅惘的情绪之中, 西里尔却粗暴地放下咖啡杯、起身走人了：“诺兰在照顾我。”
加百列闻言失笑道：“你说的是……”
当他意识到诺兰正是同在大厅中的那位二皇子殿下的名讳时, 终于回过神来, 对宜青道：“殿下，西里尔是跟随您来到此处的吗？”
宜青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冷声道：“正是。”
“感谢殿下一路上的照顾，西里尔他从小就只知道与那些钢铁家伙打交道，殿下想必为他费了不少心。”加百列诚恳道，“既然西里尔来了，殿下之前的构想便不再是空中楼阁。属下相信帝国将会取得胜利。”
如果他说的只有前半段话，宜青指不定便要出言嘲讽了。他照顾西里尔是自愿、乐意的事，怎么由对方说来却像是承了他一个人情了？但加百列还提到了这场战争，所以宜青暂时将私人恩怨压了下去。
他没有主动提起，加百列却不闲着，将他与西里尔相识的事缓缓说了出来。
在加百列口中，西里尔就是继理查克·伯德之后，伯德家族最出色的机械师，没有之一。存在于他脑海构想之中的、或是已经变作现实的机械造物，势必将整个帝国引起轩然大波。
西里尔有着非凡的天分，但同样也付出了惊人的努力，更为可贵的是，他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并没有恃才傲物的冷僻或是极端的厌世仇世……
同样的话宜青已经听伯德家的家庭教师说过一遍了，但那位老者说起这些时用的呵护后辈的语气，和这名师团长完全不同。
加百列是在用一种缅怀、景仰，还有爱慕的语气在陈述着。
宜青咳了一声，打断他道：“师团长阁下，你还忘记了交代一件事。你和西里尔是怎么认识的呢？”
“殿下，我看得出您对西里尔的看重。请放心，我对他绝无恶意。”加百列道，“我的家族与伯德家世代交好，我与西里尔也自幼相识。”
这样的交情，用个词语形容就是青梅竹马了。
宜青额头一跳，又听到西里尔淡淡补上了一击重击：“加百列是父亲的学生。”
宜青惊讶道：“学生？！”
在与加百列的接触之后，他辨认出了对方身上抹不去的贵族习气，也从言辞中判断出这是一位战术修养极高的军官，但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很难将对方与机械师扯上关系。
在帝国，在芬洛城，机械师至少如今都还是一种异类。宜青唯一接触过的机械师就是西里尔，而西里尔和旁人有多大的不同，就不必细说了。
惊讶过后，他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师团长跟随伯德先生学习什么呢？”
西里尔代为回答道：“机械留声装置。”
加百列听到多年不曾听过的词语，神情一黯，低声道：“只不过跟随伯德先生学了些皮毛。我的天赋有限，知道自己不是那一块料，早早就投军了。”
他说得平淡，但在座的人都知道这段往事背后一定有许多挣扎与取舍。单就伯德先生去世后，西里尔独自一人住在荒宅，与亲故都断了交情这一点来看，宜青猜测加百列当年没能继续在机械制造方面深入研究，也和来自家族的压力有关。
不是所有的家族都能接受伯德家那样的传统，对后辈投身于人人歧视的职业有足够的宽容度。
“你很好。”众人为了这段陈年往事沉默时，西里尔忽然出声道。
说完这一句简短的话后，他就抿上了双唇，继续保持沉默。然而没有人会当未曾开过口。
宜青率先反应过来，将所谓青梅竹马志趣相投的杂念抛开，对加百列道：“没想到在约克堡还能遇上一名对机械颇有研究的师团长。”
加百列自嘲地笑笑：“谈不上有研究，只是不如旁人一样畏惧、憎恶、轻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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