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证明自己是谁，如此麻烦。
傍晚的旧街终于下起小雨。
石一鼻孔里塞着止血的脏纸团，沿着街道一侧缓缓走着，试图靠着建筑稀少的屋檐为自己遮挡一部分雨水，然而积水沿着屋檐滴落，时不时钻入石一缩着的脖子上。这一带的雨落在皮肤上刺痒难忍，石一将卫衣的兜帽拉到头顶，手也插进口袋里，佝偻身子前行。
街道坡度渐陡，再往上是经常滑坡的地方，堆叠在两侧的房子渐渐稀疏，很多都是卡车集装箱改造成的简易居所，因雨水滑坡的影响，挤在一起。
石一从兜帽里往上看一眼。
他的“家”在这里，挤在一起的棚户中的一间。褪色的蓝色集装箱，从五颜六色的同类长方体中露出一角。走近之后，石一才发现家门，一块变形的铁皮，半敞着，随着风雨摇动。
妈的，又坏了。
石一抬手准备摘下兜帽进门，右手却停在空中——
眼前，一个烟头，被弹了出来，掉落在水洼中，滚了一下就熄灭了。
从自己的家门里。
“这什么破地方。”两个男人站在石一家门口，看着外头的大雨，“屋里的雨跟外头一样大，住这种铁皮棺材，能还得上钱才怪了。”
“债仔人影都没见着，倒赶上这狗屎天气，真他妈的倒了血霉……“
石一下意识就想转头走，却明显感觉两人视线已经落在自己身上，说话声也戛然而止。周围气氛一时间凝固，只有雨声和石一有些犹豫的脚步声。石一脑袋难得灵光一次，只是就势用抬起的右手拉低了兜帽边缘，低头继续朝前走，从自家门口走过，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家里的不速之客。
石一能感觉到后背上的注视，但是所幸两个男人最终没有叫住他，也没有追上来。
直到完全离开集装箱区，再次回到贫民窟老街上，石一才敢停下脚步，找了个有屋檐的小巷，在潮湿的台阶上坐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南方的冬季湿冷，石一蜷缩起来，手脚冷到发麻。他今夜是不敢回家了，也想不出能收留他过夜的人，或许原本老板能允许他在店里的维修台上凑合一晚——如果今天他没有砸老板玻璃的话。
贫民窟没什么灯光，石一又冷又无聊，从口袋里掏出ID刷一会儿视频。
信号只有一格的城市免费WiFi缓慢地加载出一条推送信息——
【全球法务系统推送消息：您被识别为可能执行目标，请于查看本消息1小时内完成身份认证，认证剩余时间：
00:59:57】
或许是太久没有被人主动联系过，或许是法务两字引起了这个惯偷的警觉，又或许只是手指因寒冷变得迟钝，石一犹豫了几秒钟，点击消息浮窗。
【社会信息认证，请填写您的：
全球自然人身份证号码：
】
这下石一不得不开始思考。类似的事情，他并非第一次遇到，偷来的ID，时不时会收到发给失主的消息。但手里的ID，石一已经用了半年多，原主人的数据也早被清空过才被石一挪为己用。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原主人的身份。想窥探秘密，却卡在第一个环节。
“操。”石一骂了一声，想退出这个**认证，手指却停在返回图标上。
剩余时间在逐秒减少，白色的屏幕倒映在石一的瞳孔中，一种莫名的感觉揪住石一的心脏。鬼使神差般，石一拇指移向输入框——填入了他自己的身份证号。
【与执行目标号码一致，即将进入预置问题认证】
这条消息，是发给他的。
是发给石一他自己的。
有人在找他。
意识到这一点令石一打了个激灵，握着ID的右手抖得连屏幕都快看不清了，石一将ID靠在蜷起来的膝盖上，等待网络加载。
【请正确回答以下问题中任何一个——】
“操，快点加载啊。”石一哆嗦着咒骂。
【你父亲的名字是：】
石一浑身的颤抖戛然而止。
四周的雨声仿佛消失了，石一盯着屏幕，目光有些迟滞。大约过了三分钟，石一紧蹙着眉头，开始活动拇指——
【人渣】
石一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回答错误，下一个问题——】
又是漫长的加载，雨声回来了，寒意也回来了，石一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抱着唯一的光芒缩在街角。
【你母亲的名字是：】
“**马。这是哪个**出的问题？！”石一气得一挺身，ID直接从膝盖滑落，石一下意识伸左手去够。
“啊！！！”
触电般，石一浑身一顿，痛呼出声，几秒钟后才扶着左臂，痛苦地侧躺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浑身因剧烈疼痛而缩成一团：“呃啊……妈的……操……”
大雨淹没了石一的呼痛声，空荡荡的小巷，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悲惨的家伙。缓了半天，石一右手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脱掉棉服，披在肩上，一点一点挽起左手袖子。
露出一节肿胀变形的小臂。
石一右手捡起掉在地上的ID，点开手电筒功能。光线照在左胳膊上，才看清已经膨胀畸形的小臂已经青紫发黑。石一无助地看着左臂糟糕的状态，他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了手臂还不见恢复的兆头，又不敢去附近讹人的诊所，只能徒劳地将左臂蜷在胸前，将棉服拉过来虚掩着取暖。
石一环顾四周，雨越来越大，积水开始沿着街道冲刷，带着垃圾从石一脚边流过。
好冷啊。
好疼啊。
石一托着左臂，咧嘴要哭，眼泪却出不来。吸了下鼻涕，石一又想起了没完成的认证。经过刚刚一番折腾，时间只剩20多分钟。
【你母亲的名字是：】
相比于之前，石一现在安静了很多，沉默着点了一下【跳过本题】。
母亲是谁，长什么样子……他哪里知道啊。
【无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请注意，如果再次回答错误，身份认证将终止，您将被视为非执行目标或放弃执行】
石一漠然注视着屏幕，静静等待着。
【你弟弟的名字是：】
石一愣住了，继而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
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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