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惊的颈骨只需要上药即可，不需要天天过去，谢游又回到了每天往金风细雨楼跑的日子。
谢游垂眸取出针具。
苏梦枕一直盯着他。
谢游忍不住抬头看他，然而苏梦枕又把目光收回去了。
谢游才不管他现在是不是在看他，“啧”了一声，问道：“苏楼主看某作甚？”
苏梦枕瞥了他一眼，罕见的有些犹豫。
“难道是因为某为狄飞惊医治？”谢游道。
苏梦枕摇头，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当日谢先生的朋友唤你‘小红’。”
谢游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这个外号……
“咳，”谢游敛了敛表情，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原名中有一‘红’字。”
苏梦枕好奇地看向他。
谢游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我原名谢春红。”
苏梦枕：“……”
怎么说呢，这个名字看上去倒也正常，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谢游破罐子破摔：“听上去像春花、春桃一类的名字吧？所以后来家父又改了我的名字。”
苏梦枕忍不住问道：“既然要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叫现在这个名字呢？”
“因为我母亲去世了。”谢游一顿，淡淡道，“她还是没能看到春天的花。”
既然已经说了，索性全部说开。谢游的声音一直淡淡的，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母亲生下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大夫说她难捱过冬天，”谢游想要回忆母亲的样子，但那时他实在太小，回忆起来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父亲后来和我说起母亲，说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可我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后来她果真没能活过冬天。”
“从我记事起，家里便只有父亲和我，还有一位老仆，我叫他刘爷爷。”
“刘爷爷也去世了，父亲把我送到了万花谷。”
“没过几年，父亲也走了。”
不同于谢游后来恣意的江湖生涯，他的童年再单调不过。
正当苏梦枕有些心疼谢游口中那个小时候的他时，谢游却站起来，拍拍手：“好了，故事听完了，扎针吧。”
苏梦枕：“……”
谢游看他无语的表情，突然乐不可支，摇摇头：“把上衣松开点，今天扎大椎，你的衣服把脖子都遮住了。”
苏梦枕瞪他一眼，依言扯松了衣襟，转过去背对他。
谢游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正了脸色，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右手食指慢慢按上大椎穴，苏梦枕正想问为何还要用手指定位，就感到颈后微微刺痛，仿佛被注入生机一般，四肢百骸都像泡在温水里似的充盈起来。
苏梦枕舒服地微微阖眸，却不见他身后的谢游面色苍白，额头冒出冷汗。
谢游终于明白卞城王那句“永无宁日”是什么意思，此时他以自己的元气注入苏梦枕体内为他吊命，但厉鬼邪气却趁他生机流失的关口，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的心智。
谢游甩了甩头，牙关一紧，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痛觉与口腔中的铁锈味让谢游清醒过来，右手真气化成的银针再次凝固了几分。
他另一只手攥紧，头痛欲裂，身体冰冷。
等到元气护住苏梦枕的心脉，谢游才虚脱一般收回手，不顾形象，踉跄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
苏梦枕整好衣襟回头看时，只见谢游低着头，眉头紧蹙，像是不舒服一般。
“访梦？”苏梦枕迟疑地问道。
谢游甩了甩手，没有抬头，含糊不清道：“……没事，休息一会儿。”
能不含糊吗，此刻他舌头痛死了。
苏梦枕以为他累极了，便倒了杯水给他。
谢游有些缓慢地接过茶水，却不想喝。
“这次施针很累吗？”苏梦枕见他神情倦怠，前额的碎发也有些凌乱，不由问道。
谢游干笑一声，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下半张脸，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比前几次更好。”苏梦枕着实感受到了这次针灸的显著效果。
“那就好……”谢游还在头疼，也不好当着苏梦枕的面用烟草，想了想，问：“有空余的房间吗？”
“有是有，但是，”苏梦枕突然伸手去抓他的下巴，“我从刚才就感觉不对了，你说话怎么含含糊糊的？”
谢游没想到苏梦枕会突然袭击，被他得了手，捏住了两颊迫使嘴巴微张。
“舌头怎么破了？”苏梦枕下意识问道，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再看谢游，果然愣愣地看着他。
“咳，”苏梦枕收回手，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失礼了。”
谢游揉了揉腮帮子，倒没什么太大的感受：“没事。”
苏梦枕微微转开脸，低声道：“我让杨无邪给你准备间房。”
“多谢了。”谢游头疼着，也没心情客套，从医箱底拿出一包烟草，走出了房间。
他斜倚在栏杆处，往远处望去，依稀能看见汴京城的城墙。
揉了揉额角，谢游吐出一口烟，感觉疼痛消退了不少，余光见有人走出来，便转过头。
苏梦枕一愣，饶是相处多日，仍被谢游此刻的样子惊艳一瞬。
他面色有些苍白，眉眼间有些疲懒散漫，目光仍是清澈，好似比枝桠上融化滴落的雪水更加通透，烟雾半掩，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柔弱几分。
他回神，问道：“冷吗？”
“嗯？”谢游灭了烟斗，这才发现不过刚刚二月，仍是寒意凛然，他把手缩回袖子，“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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