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看到新闻并为新闻中描述的故事义愤填膺当然是正常的，可是如果是因为一些被筛选过的信息感到义愤填膺，是不是就等于交出了情绪的控制权呢？是不是就等于交出了自己的世界观呢？普通人的世界观会不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记者向他们希望的那样塑造呢？”
作为一名律师，向知语当然接触过各种各样的记者，这是她平常业务的一部分。尤其在西方世界，记者肯定要和律师一起合作，要制造对律师的代理人有利的舆论。大部分时间里，律师向记者描述的是真实，记者写的也是真实，但是有些时候就不一定了。向知语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虽然她在美国闯出了名堂，那是她从来不因为自己取得的成就感到快乐，因为她也见证了很多人内心的丑恶。甚至可以说比和她同年龄的任何一个人还要多，多到她喘不过气。
“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我的工作，越来越不喜欢，如果不是检察官有国际限制，我都想申请考检察官了。”
向知语揉着太阳穴说。在黑夜的遮蔽下，我们两个人在卧室里。我坐在她旁边，听着她在梳妆台边诉说的故事。
“越是无耻的记者越喜欢说自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实际上他们只会让世界变得更坏。网络时代的到来使他们更加偏激了，世界变得更坏，是他们的期望——如果世界一片祥和，他们哪有新闻写呢？有的时候写澄清的记者反而被他们认为不合群，认为是立场先行，但是他们的立场早就已经写在了他们自己的脸上，他们并不是公正客观的——我指的是一小部分记者，还是那句话，我认为绝大部分的记者和媒体人都是负责任的，但是有一小部分并不是这样，他们并不是负责任的，他们希望把新闻的当事人逼死逼疯，这样他们可以吃更多的人血馒头——鲁迅讽刺的人就是他们这样的。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胖胖的，戴着眼镜，曾经当过大学教授的记者，他看上去憨厚可掬，读者们也很相信他。虽然他的履历很光鲜，但是他的作为并没有多么的光鲜。我记得我是为了一位被诽谤的女生找到他的，那位女生只是和他有个人的私怨就被他挂到网上诽谤。因为他掌握了话语权，那位女生的澄清没有人相信，大家都只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当时我见到他时他就是一副得意的表情，言外之意就是他是媒体人，他说什么都算，我能拿他怎么样？我还记得他那嚣张的脸孔。他说笔在他的手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读者都已经接受他描述的真相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有五六年了，现在我看他在社交网络上还是一副谦虚的寻求正义的模样。”
“还有一位女士我印象很深刻，她曾经是我的当事人之一，我曾经为她打赢了一起名誉权的官司。我记得这位女士是一位很有名的记者，我还是不提她的名字了，毕竟还有合约，我忘了合约上规定不允许透露相关细节的条款是规定了多久的年限和多大的范围。这位女士经常做慈善，她甚至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失学儿童，就和当年的周美薇一样，这很让人敬佩，我也曾经是那样的敬佩她，同时她也关注妇女儿童的权利，为一些受到侵害的少女在社交网络上奔走。但是我逐渐发现了她的虚伪之处，她做的慈善越来越少了，或者说她的慈善只是为了她在网络上兴风作浪提供支持，一开始她卖一些微商用品，有些微商用品看上去不违法，但是这些她打过广告的微商骗了加盟商的钱跑路了。后来她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专门搞营销，然后在自媒体上写一些文章，这些文章很多都不靠谱，但她赚的钱比她做慈善的钱多多了，但是因为做过慈善，她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再往后她甚至转发一些谣言，还很有影响力。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曾经为一个女孩子在网络上出气，因为那个女孩子遭到前男友的疯狂的骚扰，她的前男友甚至说要杀死她。但是这个女孩子只是在微信上跟这位女士说她现在有点太过分了，这位女士就如同发了疯一样地撕咬她，在社交网络上诽谤她，女孩子从这位女士口中的英雄变成了可怕的魔鬼。再后来我就不再记得了。”
“还有一个人也曾经做过我的当事人，我替他起诉了欠他薪水的杂志社——还是一家欧洲的艺术杂志社呢，没有想到那样的杂志社还会拖欠人的薪水。但是这位戴着眼镜的艺术家也是一位记者。我发现他总是夸大其词。有一个小区有很多的流浪猫，这个小区的物业主管决定把这些流浪猫送出去一部分——实际上，十几只流浪猫在第一天晚上就已经派发完了。当然，这些流浪猫肯定要接受检疫，办一些手续。他在网络上发布了这则新闻，但是‘送走流浪猫’却变成了‘清除流浪猫’。懂中文的人都知道后面这一个描述是容易让人误解的——当然也有不少人的确如他所愿地误解了。再后来小区的物业经理到最后再也不接受任何流浪猫了。再后来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有一位网友在网络上发表了一则消息，表示自己的房子塌了，他没有办法逃离屋子，希望消防员来救助他。后来却发现这位网友是通过打赏系统为自己赚取好心人的钱，也就是说是诈骗，那些转发的网友都被骗了。很多人要追究这个诈骗男子的责任，当时一位我认识的网络意见领袖也转发了这条微博，他慌了，说转发的人不应该被追责——但是没有人说转发的人应该被追责，不知道他在慌什么，他仿佛是不愿意让人追究谣言的责任——如果每个谣言都要细细追究，要造谣者负责任，像他这样的人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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