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庄离沄城并不远, 要耽搁三五日才回，想必是杂事太多。
颜一一知道的，沈墨和沈青皆不是做生意的人，沈墨太懦弱, 沈青太浮躁，加之从小娇生惯养，只有花钱的习惯, 没有赚钱的心思。到底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沈四爷心中的算计就强多了。
他看着颜一一，像是十分不放心。他叮嘱着：“我不在，你尽量莫出永清苑, 像是上次, 你不招惹人，还有人主动招惹你。还有，这几日你与三哥和大嫂都先别走动, 我不怕三哥和大嫂有什么坏心思, 只是大娘与何姨娘两边斗得厉害，别叫你受了牵连才好。”
颜一一哑然失笑，觉得他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她好些时没见过沈青, 与白芷也不过说些女儿家的话题，她一个丫鬟, 哪里就能让沈夫人和何姨娘牵扯上。
“总之, 一切等我回来。”沈四爷说完, 不禁默了默。他觉得, 此时的自己竟有些不像从前的自己。
他语气温柔，不似他一贯的阴沉冷淡，更重要的是，一向来去无牵挂的人，几时竟生出些牵挂来？他对她，竟是这样放心不下。
颜一一浅笑嫣然，宽他的心：“知道了，流苏哪儿也不去，就在永清苑等四爷回来。”
她难得这样乖巧，沈四爷明知道她只是顺着他的话答应一声，“等四爷回来”也并没有更深的意思。可他突然盼着，她说这话的时候，揣的不仅仅是丫鬟的心。
沈四爷伸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捏在掌心里，她的素指和脸颊都有着女儿家最柔媚的轮廓，还带着沁人的芳香。他有些期待地问：“那你，可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她笑意浅浅的眉眼弯弯，说的话却让沈四爷有些心寒。她要说的，不是牵挂也不是叮嘱。
“既然四爷这几日不在府中，流苏仍住在四爷屋里于规矩不合，四爷该让流苏搬回自己的屋子去。”
“这便是你想说的？”沈四爷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松了手，声音倒是依然温润清雅，“好，我叫他们重新给你收拾一间向阳的屋子，住着暖和些。”
颜一一说了句“谢四爷”，却没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苦笑。
次日，沈四爷回来，叫晚萤送了水，绞了个帕子净了手，抬眼发现她眼圈微红，似是哭过。
沈四爷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晚萤眸中氤氲着低了头：“流苏姑娘打的。不知为何，流苏姑娘总对婢子有敌意，今日田儿不过说我在四爷身边伺候得久，流苏姑娘便跑过来打了我。”
沈四爷默不作声地瞧了她半晌，瞧得晚萤有些忐忑，四爷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
其实沈四爷是在揣测流苏怎么想，她若是能因为晚萤伺候的时间久而醋一醋，那倒好了。问题是，他明知道流苏不是这样。那么这一巴掌倒是来得有些意外了。
他挥手叫晚萤下去，又随口吩咐了一声：“若是疼了，就自己上些药去。”
沈四爷进里屋看见颜一一又坐在灯下看书，他走过来问道：“晚萤如何惹了你？”
颜一一心中正为晚萤不痛快，这话听着像在兴师问罪。她想着，晚萤这状告得倒快。她一心只当自己是在气恼着晚萤，其实未必没有点醋劲在里头，只是她自己不知罢了。
她撂下书硬梆梆地说道：“流苏今日打了四爷身边最中意的丫鬟，是流苏张狂了，请四爷随意责罚。”
沈四爷愣了愣，漆黑的眸中阴沉不定：“你想叫我如何罚你？”
颜一一用含着雾气的双眼盯着他，咬了咬下唇：“流苏粗笨，最不会伺候人，更不配伺候四爷。四爷身边既然有乖巧可人，又最懂四爷脾气习惯的丫鬟，不如便将流苏打发出府……”
她大概是下意识地惦记着出府，沈四爷却是听见这两个字便发起狠来。他没待颜一一说完，猛地一挥胳膊，便将桌上的灯和书全都掀在了地上。
灯灭了，俩人之间陷入一片昏暗。
“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沈四爷在冷笑，“你这么闹，就是为了让我恼了你，然后像当初祖母那样，决定放你出府。我知道，这么久以来，你从来就没有打消过这个念头，你心里一直都在怪我，是我那时自作主张，断了你出府的路。你人虽然在这里，心却从没有快活过！”
颜一一垂眸，她没有辩解，他说的都对。他依然是那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沈四爷，即便不说，他早已将她看得透透的。
沈四爷见她默认的神情，亦是一时无语。若非生气，这些话他不想说，他只想静静地把日子过下去，无论她是否心甘情愿，他都不会去提。
可是，现在他说破了她的心事，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沈四爷从小学会了耍心机、用手段，可他没有学会摇尾乞怜。要他对她说，其实我一直都想焐热你的心，他做不到。
“我不会放了你。”他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睛，又狠狠地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放了你，不管你快不快活，我都会将你困在这里！你若当真觉得旁人比你好，大不了，爷再多收一个在屋里！”
一时口不择言，二人各自神伤。颜一一咬唇强忍住泪，别过脸去，没看见沈四爷也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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