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到货了。”
纷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几个小孩的哭叫，扎扎实实地填满了整间阴暗的地下室。两盏灯幽幽地悬在天花板上，只能照亮一方小小的角落。
房间昏暗，很难看清有多大，有个男人坐在离门口不远的长桌后面，背后的黑暗像是灯光投射给他的巨大阴影，与整间屋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搅和到一起，激得人生理不适。
“味儿都还没散呢就带进来。”郑栎正在对着面前的箱子挑着什么东西，说话间空出手去按了排风扇的开关，“别给孩子吓着。”
“是、是，这不是洪爷找您，怕您待会儿赶不及嘛……”
郑栎笑了笑，把箱子仔细地关好，抬头道，“不着急。”他绕到那群孩子的面前，一个一个地细细端详，挑了两个小男孩出来，“就这两个吧。”
立刻便有人手脚麻利地将他们绑在了两张被焊死在地上的座椅上，被指名留下的男孩们都没有哭叫，从头至尾都格外沉默。
“行了。”郑栎审视着他们的反应，口气听不出满意与否。
“好嘞，那您忙。”
这句话落地后不过几秒，整间屋子便彻底沉寂下来，只有角落里排风扇发出的些许噪音。男孩们低着头，呼吸都刻意压得浅，不自觉地蜷缩身体。
郑栎拿起桌上那本手册，翻了几页，抬眼盯着面前的两个男孩，慢条斯理地念道，“11号，还有——”
“12号。这件拍品是……”
顾念被拍卖台上传来的声音猛然拉回了思绪，原来拍卖已经临近尾声。傅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走神的事，正偏着头和蒋立文低声交谈什么。
拍卖厅内温度适宜，顾念后脊的冷汗却因刚才的回忆，一层一层细密地渗了出来。他微微舒了口气，回神望向台上正在拍卖的那件压轴拍品，是套做工精细的金质首饰。
可目光甫一触及到那些饰品，顾念便像碰触到滚烫的烙铁般瑟缩了一下。他未有迟疑，悄悄转身向厅外走，猫到了酒店长廊的一处角落里大口喘息。
冬夜的冷风倒灌进脖颈里，刺得人不禁要发抖。顾念咬牙盯着远方闪烁的灯塔，在这冷到发疼得间隙，才找到了点自己身处何地的真实感。
他呆立许久，出过冷汗的地方都已经立起了汗毛，身后忽然传来郑栎的声音：
“原来跑到这儿了。”
顾念手上的动作远快过大脑的反应。他立刻拔出腰间的配枪转身，冷冷地盯着来人。
郑栎微笑道，“拍卖结束很久了。好像有人在找你。”他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声音依旧很和气，“你知道我今天跟谁过来的。”
顾念迟疑了一秒，似乎是真的有所忌惮，并没有开枪。
就他稍稍停顿的这点空隙，已经足够郑栎动作轻快地举起自己的枪。来人向前走了两步，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这么怕给那个姓傅的惹麻烦？”
顾念并没有回答，对他的话一丝反应也懒得给。
郑栎和他两人就在这冷风呼啸的露台一角静静对峙着，直到郑栎手机忽然铃声大作，顾念才抓住他分神的机会猛然扑过去，一脚便把对方手中的枪踹下了露台。而已经被夜风浸得冰凉的枪口刚顶上郑栎的额头，顾念背上便登时传来一阵剧痛。
“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不自量力。”郑栎右手握着一把极薄的刀架在他脖颈上，已经微微割破了皮肉。
持枪的手并没有一点松动，顾念冷笑了一声，开口道，“不自量力不还是给你留了条疤吗。”
“人呢？”
此刻的傅宅书房里，气氛正因傅致脸色不佳而十分压抑。他的助理接了几个电话，答说顾念手机关了机，定位倒还在酒店，正在查酒店的监控。
傅致面上还是淡淡的，坐定了继续签他的文件，只说叫薛肃走一趟，把人带回来。
薛肃不敢有丝毫怠慢，很快便出门去办了。酒店连带周遭的监控都查了一圈，才发现有些不大对味儿。查到郑栎和顾念在露台那阵交锋的监控，他不敢擅自决定，立刻回到别墅交代情况。
傅致听完，沉吟片刻，脸色终于彻底难看了起来，一面吩咐人去查郑栎的背景，一面握着手机站在窗前出神。
监控只拍到两人搏斗成一团，滚进了靠近紧急逃生门的死角后就再没有后续。
傅致知道顾念身手很好，未见得会落下风，况且牵扯到不便开罪的人，有事也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一颗心悬在半空的焦躁，几次划开手机要给那位王先生拨过去，却又几次作罢。
就在他险些把电话打出去时，他的助理悄声进来，说是顾念回来了。
这话让站在窗边的男人松了一口气，一刹那间的表情好像如蒙特赦。他随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向门口走了几步，看见顾念从他助理身后冒出来。
助理便很识相地关上门走开，室内室外彻底静了下来。
傅致没看那段监控，只听人转述说顾念和人有些打斗冲突，心头的触动比不得现在亲眼见到人来得强烈。
有几处伤，看着不大干净，脖颈上的伤口虽然浅，却也还在往外渗血，都是傅致犹豫的代价。
顾念仿佛也很有自知之明，没像以往那样靠上来和他讨拥抱。
两人对视了几秒，傅致不知怎么觉得自己心虚，涩涩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顾念上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盘问了一遍，知道傅致清楚自己和谁起了冲突，便故作轻松地答道，“一点小过节。”
他这回撒谎撒得认真，却也没有骗过人。傅致换了个方向继续追问，“你跟王先生的人有什么过节？”
“港口上的事。”顾念含糊其辞。或许因为回到了傅致身边，或许是室内温度太高，痛觉总算开始作祟，让他不由自主地捂着脖颈上的伤口，皱了皱眉。
换作是问其他人，傅致听见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敷衍谎话也就不再追问，直接安排人去查。但顾念的谎话只听得他心烦，连一贯的冷静样子也维持不下去，“有过节刚刚怎么不说。”
他的口气很强硬，像是在责备。
顾念听得一愣，但很快又笑了出来，反问道，“要怎么说？”
少年往前走了两步，定定地看着男人。傅致其实是知道他受伤的，也知道他或许已经被人带走，但依然选择什么也不做。
傅致被问得哑口无言。尽管顾念并不是在逼问他。
他有些恼羞成怒，同时又很不甘心，几步上前把人箍到怀里，质问道，“觉得我不会管？”
顾念在他怀里微微抬头，眨了眨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傅先生大概是不会的。”他说。
“傅致呢？”他正正经经地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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