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想过还会有人感染，但没想过是凤柔，仔细一想又忍不住觉得好笑：为什么不会是凤柔？病毒袭击人类的时候，可不会管尊卑亲疏。
他和凤柔不算亲，但更不算疏，他们曾在老屋的路灯下谈过心，多多少少比原先更亲密了，但凡触及过他人的脆弱，就像多了一层隐秘的关系。他让她躺下，替她测体温和心率、抽血。
“我会死吗？”凤柔问。
“别多想。”顾长愿说。
抽血的时候孙福运来了，看见泛着银光的针头，一张脸变得很难看，炽红的眼珠像从熔炉里捞起似的。
他一把推开顾长愿：“你干嘛？！”
针头落在地上，顾长愿心中随之一紧。
“她没有病，你抽什么……血……”
孙福运破口大骂，忽然又想到什么，脸上浮起一种难以置信的惶恐，他看着凤柔，看着她月光下如铜锈的脸，瞬间醒悟，眼神在渐亮的天色里失去颜色。
“操！操！操！操！操！操！”
他大吼，狠狠踢开脚下的石头和泥土，踢了又骂，骂了又踢，好像踢了石头还不够，还要踢开寂静，踢走黑夜，踢到心里的苦楚被碾斫，如一枚炮仗，一响之后什么都不剩下。
凤柔的血样被送回哨所，许培文和GCDC、嵘城第一医院的专家趁机开了诊疗会。疑似感染的十九人中确诊十二例，七人待观察，依旧沿用M1干扰素+血清治疗，M1干扰素和血清数量有限，暂时优先抢救重症病人——胖崽子、罗家三人和云家女人。
清晨在孙福运无尽的踢踹和谩骂中来临，镇上不安的情绪更重，到了早上，做饭的女人不来了，更没见几个人出屋，镇上空荡荡的。篝火熄了没人管，高瞻叫人添了柴，勉强打点着。他倒是情愿岛民们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人聚在一起就嘴碎，爱说些没头没脑的，除了编故事、造谣、涂添恐惧，没点儿屁用，现在各自回屋，他反倒省事。他把喇叭挂在车上，让它替他一句接一句地喊：“不要慌！镇上有疾病，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又叫平头煮了粥，说有人来吃就盛一碗，没人吃就拿文火温着。
孙福运坐在帐篷外，他踢累了，骂累了，喉咙焦了，发不出一丝声音，听着帐篷里的呻吟和喇叭里的劝诫，都像听着鸟叫虫鸣，掀不起波澜。平头盛了一碗粥，端到他面前：“吃点吧。”孙福运默默看了他一阵，接过碗一饮而尽。
“我做饭，你们忙去。我知道你们能耐，赶紧把这怪病弄走！！”
他抹干净嘴，推开平头，又斥开篝火边的小兵，在大锅前坐下。
一早上，来打粥的寥寥无几，倒是老嶓看到孙福运，僵了几秒，脸上青白变换，孙福运想问他孙子怎么样了，又忍住了，沉默地给他打了一碗粥。到了中午，蒜头来了，喝完一碗又要一碗。
“当兵的不让我和柔姐做饭，现在柔姐病了，别人都说我们煮的饭有问题。不会有人来吃的，不如给我多盛几碗。”
孙福运嗤笑：“不吃饭，等饿死啊？”
“饿死也好过病死。”蒜头委屈，“凭什么不让我做饭，我还能害大家不成？”
孙福运觑了他一眼，骂归骂，还是盛了一满碗：“不关你的事，他们饿了自然会来吃，不吃也不用管，你还能把饭喂到他们嘴里？”
正说着，四个汉子走出茅屋，一边远远瞧着孙福运，一边相互对着眼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孙福运看着就来气：“躲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们？”
“孙……叔……”一个粗膀子汉子支支吾吾。
“有屁就放。”
粗膀子汉子憋着猪肝色的脸：“孙叔，咱们镇子是不是沾了不好的东西啊？”
他一开口，身边三人应道：“是啊，是啊，好多人害了病啊……”
“都怪这些外人！”
“从他们上岛就没好事，这是惹了山神，山神怪罪呢！”
蒜头跟着点头：“是，是！”
“是个屁！”孙福运薅起勺子就往蒜头头上敲，“那么大个喇叭挂在那儿你没听见啊？镇上是害了病，他们是来救人的。”
汉子抖着腮帮子：“可也没看救活谁啊？”
这一说，戳中孙福运的痛处，眼看过了五天，不仅没见谁痊愈，还多了一个凤柔。他跳起来：“急个屁，这不是还在治吗？人家也不是神仙，说好就好？！”
话音刚落，几人脸上倒是露了喜色，好像说到他们心坎里，就连那粗膀子汉子，被骂了也不怒，眼里反倒迸出光。孙福运见了，更是嫌弃：“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孙……爷……”不称叔，改称爷了。蒜头讨好地说：“这病是害得凶，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孙福运暗暗白了他一眼，就凭你这海鱼脑袋还能有办法？
蒜头：“岐羽那丫头不是大祭司么……您看……”
“看什么看？现在倒是把她当大祭司了？”一想到岐羽，孙福运更烦，这都病了十九个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这要是真和岐羽有关，他真恨不得亲手撕了岐羽再下去给婆娘赔罪。
粗膀子汉子不知道孙福运所想，接过蒜头的话茬：“瞧你这话说的，咱们都看得明明白白，火祭的时候婳娘可是把牛角杵交给她了，她不是大祭司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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