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敲开孙宅门时，小区里的第二批路灯刚好全部亮起。
时值晚上七点，天色发红，新月悬空。
开门的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月嫂，吴有还记得她。
“是你，”月嫂认出了吴有，“你找谁？”
“孙贺黎呢？”吴有脑壳疼得厉害，耳朵里嗡嗡直响，“我要见孙贺黎。”
“孙总不在家，你下次再来吧。”月嫂看着面前这个神情阴郁、身形却摇摇欲坠的男人，不愿多说，就要关门。
没想到吴有眼睛眯了眯，一脚跨进玄关，两手按在门上往里用力一推，直接闯了进去。
“你！你干什么？！你出去！”月嫂往后退了两步，慌张回头喊道，“小方！快来，有陌生人进到家里来了！！”
吴有并不管她，径自往里走。他有段时间没进孙宅了，但对这里的记忆仍然深刻，他穿过客厅就直奔楼梯口——主卧和儿童房都在二楼。
“来了来了，阿姨，怎么了？”一个年轻人从阳台后蹿出，正撞上吴有，顿时呆在原地，“吴大哥？！”
吴有朝这年轻人看了一眼，无动于衷，抬脚就上了楼。
月嫂冲过来推搡着小方，急得破音，“你光站着干什么？快拦住他呀！小少爷还在楼上呢！”
小方傻愣愣地看看月嫂，又看看已经走到楼梯中央的吴有，摸不着头脑了，“拦他？这里就是他家，我…我怎么能拦他？”
月嫂呆了，“什、什么？”
小方挠挠头皮，纠结着要不要把吴有是朗朗的“生身母亲”这件事说出来，“小少爷就是吴大哥他……我是说，吴大哥他是孙总的……嗐！总之，他肯定不是坏人，更加不会伤害小少爷，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走，我们也上去看看。”
吴有快步上了二楼就直奔主卧，里头果然空无一人，他又挨个开了客房和书房的门，也同样没有人。最后绕回主卧，他打开了相邻的儿童房。
儿童房正中是一张婴儿摇篮，里头躺着正在抓自己脚丫玩的朗朗。
上次见还是…清明？孩子怎么能跟见风生长的小笋似的，一眨眼又变了个模样呢？
吴有默默想着，迈不开腿了，耳中自动消音，只能听到一些无意义的咿呀。
像是被什么神鬼驱使，他松了门把手一步步走近，站定，俯身。等再回神，孩子已经被他稳稳当当抱在了怀里。
因记忆混乱带来的应激反应被怀里这个还带着奶味的小小身躯安抚，吴有托着孩子的后脑勺，眼皮了眨，冷不防就落下泪来。
这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哪怕吴有手劲大了也不哭不闹，见抱着自己的人无声落泪，还会伸出肉嘟嘟的手笨拙地去揩那些晶亮的水渍。
“嘛…吗……”
吴有捉住戳到自己下巴处的手指放在嘴边亲了口，听到这小孩儿嘴巴含混地喊了声什么。
“…麻…姆啊……妈……”
吴有下意识跟着那口型动了动唇，突然心脏一阵揪紧。
“你在喊我吗？嗯？”他哽咽地问着，眼眶里又扑簌簌滚出泪来。他侧过脸不停吻着孩子柔嫩的脸颊，喉中呜咽出声，“宝宝……”
他投降了，他愿意承认了——这就是他的孩子。
无论来历多么荒唐可怕，不管承认之后他的人生会面临什么样的变故，哪怕他将再也无法像一个正常男人那样生活，那都无所谓了。
他没法再假装对自己的孩子一无所知，这是从他体内出来的血肉，带着与他同源的心跳和脉搏，他将他遗弃在这里，他罪孽深重。
“宝宝…宝宝……”流泪让他的声音变得潮湿又绵软，明明说着道歉的话，却像再温柔不过的爱语，“我错了……我的宝宝……”
月嫂一到门口就见到了这样的吴有，表情狂乱，行为神经质，她怕极了，又不敢上前，“小方，你…你看他。”
小方见状，心里也跟着发堵，看了会儿就拉着月嫂往外退，虚掩起门，小声说道，“没事的，我保证。你看小少爷被他抱着多乖啊，他要是坏人，小少爷早就哭了，对吧？”
“可是他看起来……”月嫂透过门缝瞟了眼，手指点了点自己脑袋，“他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
“你乱说什么！”小方皱眉呵道，“我不准你这么说他！”
“你跟我急什么呀？！”月嫂也火气上来了，“可是他自己冲进来的，我……”
“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这时，梅姨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谁在里面？”
“梅姨，什么事？”孙贺黎关上房门，走到大门外坐到草垛上，这才敢放声说话。
他本是接到河溪镇医院的电话来给吴院长探病的，谁知一来就呆了好几天。吴院长身体不好已经有段时日了，这几日里还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昏睡，几乎不怎么下床。
但她觉不深，总是稍有动静就会醒来。这天吃过晚饭好不容易才睡得安稳一些，孙贺黎手机一响，就赶紧按住了往外走，不想把她吵醒。
“先生，阿有来了！”梅姨的声音很是着急，“眼下就在咱们家里呢，他…他……”
孙贺黎心里一颤，“他怎么了？”
“他要把小少爷带走！”
“怎么回事？说清楚。”孙贺黎抽了根干草在手里无意识捻着，眉头皱起来。
“今天晚饭前物业打电话来让我去签个字，我就出门了，家里有小方和月嫂两个人看着朗朗。结果等我回来就看见阿有也在，他一见到我就问你去哪里了，他有事情要问你，我告诉他你出差去了，他就说要抱孩子走。先生，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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