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微雨里梨花冷落，晏晏笑语渐行渐远，回廊尽处的浅池旁架了一根细竹制的鱼竿，悬着透明的鱼线在涟漪起伏的池面上时轻轻颤动，范媚娘随意地斜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天青的衣袂从朱红的栏漆上倾泻而下，一手握着鱼竿，头靠在廊柱上，烟雾般的视线却从李栖梧一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里收回。
原本只是吃多了酒，出来吹吹冷风醒醒神，她爱钓鱼，尤爱在手里的鱼竿轻坠一下，鱼儿咬钩的那一瞬。她优雅地伸了个懒腰，突然失了兴致，便将一无所获的鱼竿交给上官蓉儿，施施然起身，命宫人掌灯回宫。
她掸了掸沾湿的裙摆，其实，也不算一无所获。
上官蓉儿躬身待范媚娘出了回廊，才回转身来，细心地收拣鱼线。背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略微低沉的女声：“上官大人。”
上官蓉儿收线的手颤了一下。
上官蓉儿并不是普通宫女，而是内宫有品级的昭容女官，原本担得起一句上官大人，但身后这位……她抿了抿唇，将鱼线放下，转身低眉敛目地伏跪行礼：“公主殿下。”
她的低垂的视线只能瞧见这个人攒了梅心玉的精致的绣鞋，和拖坠在地层层繁复的锦袍，锦袍是上好的生织纺，下摆提花平织盛夏莲，雍容大气。升平长公主讳珺闺字归月，十四岁的年纪，比上官蓉儿虚长一岁，是早逝前皇后武氏的独女，掌珠镜殿。
她生得并不美艳，也不丰腴，眼角眉梢细细长长，一如她高挑的身量，下颌略带了些棱角，凛然高贵中又带了一些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英气。
李归月眯着眼睛远瞧了池面的水纹一眼，又将视线收回，移向上官蓉儿手里的鱼线，再缓慢地扫过她握得松松的十指，在湿润的指缝里逡巡游曳。她毫不矜持又略带霸道目光令上官蓉儿皱了皱眉头，仅仅是目光，便扫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暧昧。
她并不叫上官蓉儿起身，只是将手递给她，指头并不似贵人主子那样养了长长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十指纤纤却指尖圆润，碰了碰繁复的袖口，停在上官蓉儿面前的鼻端。
上官蓉儿退了退身子，她的手却进了一步，又摩挲了一下错落的指腹，似乎下一秒便要摸上她盯着地面的双眼。
上官蓉儿迟疑着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李归月满意地将她的手指捏在掌心，将她拉了起来。上官蓉儿站起身，正好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眸子。她拉着上官蓉儿的手，在华丽的衣袍的遮掩下，中指一点一点绕着她的无名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寒暄：“皇后娘娘好兴致。”
她不称范媚娘为母后，只勾着嗓子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上官蓉儿低头不语，手心却被她撩拨得出了一层薄汗，李归月盯着她略微松动的表情，话语跟指头一样绕着圈：“上官大人也忙碌得很。”
她的鼻端哼了一声，似笑非笑：“自上次一别后，总也见不着大人。”说这句话时，她的指腹捏了捏上官蓉儿的虎口，不意外地瞧见她胸腔一震。
她身后的宫女都垂着手不做声，上官蓉儿听她提起那日的事，终于抬眼看她，眼里有破釜沉舟的倔强。乍然对上上官蓉儿大胆的眼神，李归月反倒愣住了神，片刻才眯起眼，偏头骄矜地笑：“这样瞧着本宫，却也不说话。皇后娘娘便是这样教导下人的么？”
上官蓉儿将视线别开，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奴婢愚钝，不知公主想听的是什么。”
话语里生分又等级分明，李归月见她这个样子，心里的火便燃了起来，烈烈地烘着。她面上却不恼，只突然笑了：“本宫想听什么，大人想必是知道。”
她欺身上前，侧头靠近上官蓉儿的耳侧，上官蓉儿退无可退，后脑抵在身后的廊柱上，李归月不疾不徐地瞧了一下她躲避的神色，才将嘴唇抵在她耳垂，哑着嗓子低吟了一声：“不要。”
声音很轻，像是气声，又带了旖旎的缠绵。
上官蓉儿一瞬间红了耳朵，脸色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李归月瞧着她娇艳充血的耳垂，低声道：“大人上次说的这一声，本宫觉得，最是动听。”说罢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才退开身子。
她高傲地抬着下颚，饶有兴味地看着上官蓉儿血色尽失的一张俏脸，她的指尖深深扣进廊柱的实木里，似要生生抠出血来。李归月喉头一动，上官蓉儿抬起脸，不顾规矩地直视她，眼里有再难掩饰的厌恶和自嘲：“公主若是想听，奴婢自然不敢不从。”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上官蓉儿下意识地偏头，脸颊火辣辣的疼却咬住下唇不敢哼出一声，李归月揉着刺痛发红的掌心，撩了眼皮问她：“大人对你们皇后主子也这个态度？”
上官蓉儿不语，李归月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只怕是，婉转承欢？”
上官蓉儿跪下，闷声叩了一个响头，平静道：“公主殿下明鉴，国孝期间，内宫诸人无人敢声乐犬马，秽乱宫廷。”
她的话语冷淡却掷地有声，趴跪在地却带了对李归月毫不掩饰的嘲讽。后宫寂寥，娈宠对食并不少见，只是乃父新丧，举国大孝，其女尊贵的公主千岁殿下竟强迫御下女官共行周公，荒淫无道，罔顾孝悌。
李归月一愣，细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细碎的脚步声却小跑着由远及近，皇后座下的宫女同李归月道了万安，说是领了千岁殿下的旨意来寻上官蓉儿。
上官蓉儿抬首听后，又结结实实地对李归月磕了一个头：“公主千岁。”说完也不瞧李归月一眼，便随宫女一道退下。
李归月睁了睁眼，眸子里难以抑制地漫上了一丝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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