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桓撇过头来看她，见她牵着自己的大氅紧抱着自个的模样，瞧着并无热意，自己却是心头更酸。回头见着捧着衣衫躬身立在一旁的宫人，心头的酸便拧成了火要发泄，正待他呵斥，郭寰竟又开口，“陛……子桓，妾可再记不得名字。”将“换得太勤”几字吞下，换了口吻柔柔地唤他的字，果然这人心头一软，挥退了宫人再不发作。
曹子桓席地坐在她身后，揽她倚进自己怀里，面颊紧贴在她耳上调皮卷曲的发丝，透过发丝传来隐隐的体热，让他放松了一叹，继而又拧眉贴在她耳边问道：“平日都进了些什么，瘦成这样，宫里的厨子难道都喂不饱你呵。”
郭寰怕他又恼，抬手抚上他臂膀，闭着眼睛，软软地道：“是妾没胃口，又与厨子何干。”
乎又想起旁事，曹子桓一声哼气，拧了鼻头地骂道：“还有那个华晏呢，不是叫她看顾你的身子，朕请她来就是为的打酱油的。”这一恼，脸都气红了。
郭寰抓了他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抬起脑袋去看他，忙劝道：“华姑娘都尽心的，无非是且不中用，陛下别……”迁怒二字尚未出口，却因了这句话又人给惹恼了。
曹子桓的双颊霎时一白，咬着下唇让脸上又浮了人色，眼中几番挣扎，只觉得一侧脸颊发紧，颔首便见郭寰怔怔地往他，叫他蓦地一愣，不住又叹了一息，眉头隆着，眉角却无精打采地怂挂在下头，眼底浮出了痛色，牙齿咬得打颤，又蓦地一松，也不知是说与自己听的还是说与郭寰听的，只听见他轻轻喃喃一句：“是我害的你。”
郭寰使劲摇头，眼眶火辣地一热，便有热流涌出，抽噎着埋首在他胸口，断断续续地道：“不，是，是我不好……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曹子桓恨透了自己无情冷血，可若再来一遍，他还会那么做，或许更绝，不会去探甄宓，封闭宫禁，从头至尾，所有的事情皆是他放任自流，松弛的宫禁是他默许，山海雨来的预感叫人压抑不住心底的兴奋，他渴望给那些将自己当作代言人的颍川世家狠狠一击，包括那些愈发嚣张的宗亲新贵，偌大的网将每个家族牵涉其中，而点燃一切的导火索却是要伤害自己的亲人。
耳边声音叫他心中甚愧，几近抽搐的脸挤不出安慰的笑来，总会有事情超出掌控。
郭寰缩在他怀里，身上披着他的氅衣，被他包裹着，却仍止不住地抽噎。曹子桓的衣襟湿了一片，却沉默无声地抚摸她的后脑。
傻瓜，怎么会不要你。
见风而生的大雪连降了五日将歇，至今仍稀稀拉拉地落着，零零散散地飘到地上，左右也瞧不见天晴的日子。
不久前成堆的流言消逝得飞快， 如今天下大雪成灾的奏报堆案成山，而冷清了数日的街道挤满了清雪修屋的人，冷淡的街市叫卖却富了漠北的皮草生意，一车一车长不见首尾的运金队伍仿佛被掩盖在了大雪深处。虽然这场雪来的晚些，却比往年降得更大更广，被染得雪白的新朝晶莹剔透纯洁无瑕。
刚浸过药浴的天子挂了一件玄色棉布的氅衣披头散发，里头绯色的中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胸口雪白一片。手里握着腾了热汽的陶杯懒洋洋地置在盘坐的腿上，他人微昂着脑袋，脊椎放松地稍稍弯着，药劲泛红的脸上一双眸子弯成了缝，隐约可见的瞳仁便在那缝里闪着光亮。
阁楼的洞月移门外，鲜红的冬樱花裹着晶莹，与门内那一方盛开的白梅盆栽交相辉映，一双美不胜收的手捏着竹镊子，摆弄着盆里的青苔，翠色的青苔映衬着那双雪色的手，挠痒了人心。
手指摩挲着陶杯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曹子桓歪了脑袋睁眼看着默不作声摆弄盆栽的甄宓，调笑道：“这桂花露给你捂热了，来尝尝。”
甄宓侧首看了烘炉上的铜壶，火舌舔着壶，壶嘴里喷着热汽，有一股子桂花香气散着，眼看这人卖乖也无心戳穿他，瞧他肩上披散的发，微微意动道：“妾给陛下束发。”
曹子桓弯了嘴角，叫了声可，瞧她唤人端了水净手，跪坐在自己身后用着角梳摒头。“我待会儿要出宫，晚些回，宫里的事你照看着。”曹子桓出宫入城鲜少与她打招呼，今这么特意一提，倒叫甄宓一愣，手下微滞，犹豫了会子，仍嘱咐道：“街上未必清扫得干净，路上得行慢些。”
脸上仍挂着笑，听她的话，索性仰了身子倒在她怀里，惊得甄宓只好无奈揽着。“马蹄、车轮都裹了草甸，无事的。再说，我可怕死的狠，定会珍惜性命。”
他身上的草药味道紧往鼻子里钻，执着角梳的手搭在他的胸口，手下凹凸起伏的疤痕叫人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听他口胡，便顺势在他胸口一掐，骂道：“不过出宫一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作甚。”骂完，又轻声道：“虽是浸了药浴，到底外头天寒，天又黑得早，陛下保养身体重要。”
曹子桓一愣，莫名觉得她话中藏了玄机，一时想不出关窍，便只好应答着，只想了天黑前回来就是了。岂料甄宓看出这人随口敷衍，便又嘱咐一句，“陛下精力有限，政事又劳费心神，子桓当真放在心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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