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是火。
烈火如日,无休止地向周围蔓延。
有人在喊叫,声音急促而惶恐,仿佛就要被熊熊大火吞噬。
那样凄厉的声音,他隐约觉得有点熟悉。
是谁呢?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忘记。
刚这样一想,原本模糊而朦胧的声音立刻就变得清晰起来。
“安儿!快跑!”
“别回头!快跑!千万别回头!”
“活下去!安儿!你一定要活下去!”
喻羲如遭雷击,他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没有一点污渍,可他却仿佛瞧见了满手鲜血。
一直在呼喊的声音忽然一顿,他猛然转过头,眼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
通红的火光中,巨大的横梁轰地一声倒塌,满身血污的女子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压在了横梁下。
黑甲兵士一拥而上,将女子的身形吞没。
他听见有人干哑地叫了一声,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的声音。
半晌他才分辨出来,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喊的是——
“娘!”
几十年前,那时他还是俗世的喻安。
他出身吴国镇国将军府,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母亲是名门贵女,他自小就是同龄人中拔尖的一个。
别人家的内宅里总会传出各种各样的阴私暗诡,唯有他家,父母和睦,恩爱异常。
他的母亲,宗室女出身,琴棋书画皆通。她总会在午后的书房里,教他习字。
而在外素有冷面将军之称的父亲,会在太阳下山时的庭院里,用宽大的手掌抚摸他的头。虽然那手掌上都是粗糙的茧子,摸着让人并不舒服,可他总会觉得很安心。
于孩童喻安来说,父亲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是有一天,天塌了。
他的父亲被打入死牢,家中被重兵层层包围,围得水泄不通。
然后,娘亲死了。
还是孩童的喻安来不及看自己的娘亲最后一眼,就被数名护卫拉扯着冲出重围。
喻羲却看见了。
那一片浓重的血色中,女子开合的嘴唇。
她说的是——
安儿,活下去!
喻安活下去了。
即便身边的护卫一个个死去,即便每日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逃亡,他都艰难地活了下来。
直到后来,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卫七,只长他五岁,笑起来很好看的一个人。
可如今俊秀的面容却被一刀割裂,留下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他的身上大小伤口无数,止不住的血浸透了一身青衣。
追兵越来越近,卫七的气力却在流失。
这样下去,谁都逃不掉。
他听见卫七说:“少主,卫七不能陪着你了。”
“前面有片很大的树林,跑出那片树林翻上山,再过一条河,就出了吴国。那样少主就安全了。”
“到时卫七架着马车引开追兵,少主跳下去!”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跑的越远越好!”
少年喻安崩溃一般地大哭,“我不要!”
“你们都死了!我活下去做什么!”
卫七苦笑,他伸出手想像以往一样摸摸喻安的头,却发现自己满手污血,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少主,卫七就要死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不管少主跳不跳,卫七都活不了。”
“卫七死了,这不要紧。可少主要活下去。”
少年喻安哭着抱住他,使劲地摇头,“不!我不要!卫七和我一起跳,好不好?让马车自己跑!这样也能引开追兵!我们就都能活下去!”
卫七动作轻柔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泪,语气却异常严肃,“少主,你不能任性。”
“你要带着将军府三百六十一口人的份活下去。卫七不过贱命一条,不值得少主挂齿。”
“你答应过夫人要活下去的!”
马蹄声近了。
卫七脸色一变,扬鞭催马,在岔路口将喻安一把推进了森林。
他朝着少年喻安露出了一个往日的微笑,那样温柔,又是那样的悲伤。
他在这世间留给喻安的最后一句话是,“少主,活下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狂奔,一次又一次地跌倒,手心被泥沙磨破,鞋子被灌木荆棘割破,浑身都很疼。
可他仿佛不知疲倦,发狂似地向前跑去。
跑!
活下去!
不能给他们抓住!
……
在喻安翻过大山,瞧见那条邻国的大河时,命运朝他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数百名黑衣人站在河边,手中的刀剑泛着冰冷的寒光。
瓮中捉鳖,守株待兔。
好算计!好手段!
喻安冷笑,他以为自己会不甘愤恨,可心中涌上来的,更多的是疲倦。
他听到刀剑在空中挥舞的声音,轻轻闭上眼。
对不起,娘。
对不起,卫七哥哥。
我食言了,没能活下去,也没能替你们报仇。
可我真的很累了。
生死之际,他仿佛有人在呼唤他,那声音陌生而熟悉,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由急迫地睁开眼。
蓝衣蹁跹的沈汐凌空而立,目光复杂。
旁观的喻羲忽然弯下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溪儿!
谁是溪儿?
他是喻安!镇国将军的独子喻安!
哪有什么见鬼的溪儿?
“你就是我。”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喻羲抬头,他发现眼前只剩一片漆黑,一个模糊的泛着金光的身形慢慢显现出来,那人看着他,用着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你心里清楚,你就是我。”
喻羲的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凶狠,“我不是!”
他重复道,“我是喻安,是喻羲。我不是你!”
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喻羲也好,喻安也罢,在她眼里,你就是我。”他顿了顿,轻声道,“也只能是我。”
喻羲哑口无言,眼中燃烧的火焰忽然暗了下去。
他想争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那人说的都对。
喻羲,喻安,这不过只是一个无所谓的称呼。
在沈汐眼里,他就是溪儿。
而这一点,他早就心知肚明。
只是……还怀揣着一点希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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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快乐!进度已经和某江拉平了,现在又要开始周更了hhh,最近我尽量保持一周三更吧,固定在每晚九点,如果没有刷新出来,那就是我咕咕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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