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遴这才想起闯入者。
他走到肖文静面前,没有拣起那颗仍是徐徐滚动的球,而是蹲下身,平视着她。
她曲起一条腿,左手放在膝盖上,身体舒适地倚着墙,眼睛闭紧,耳朵上还戴了耳机。
这个女孩儿……顾遴皱紧眉,心想,还真倒霉。
他无意中旁观了她和杨慎思、黄月娥的三角关系,知道错不在她,她简直可以说是最无辜的那个。可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并不会因为你没有错、你无辜,就会对你公平一点。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顾遴想要冷笑。
光线不太好,月光只铺陈到肖文静脚边,她的半身笼罩在黑暗里,模糊得只剩一个轮廓,又像天一亮就会消失的幻觉。
顾遴莫名一阵心慌,忍不住使劲推她,她被推得倒向一侧,他又忙一把扶住。
肖文静睁开眼,顾遴正炯炯地盯着他,琥珀色的瞳仁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在听什么?”他问。
她摘下一边耳机,递过去。
他接过,在手心里把玩这个小巧的玩意儿,张开手掌,将耳机塞进左耳里,整个人坐到文静右侧,和她一样背靠墙壁。
本城的秋天一年比一年温度高,年轻的学子们仍然穿着夏装,薄薄的T恤贴在身上,夜里却有些凉。
尤其背后的木墙,透体而入的寒凉。
两人都似没有感觉,肩并肩坐着,她闭着眼,他望着脚边的月光,月亮移动,月光一寸一寸后退。
“谢谢你。”肖文静开口道。
“嗯。”顾遴当仁不让地应了声。
他睁开眼,侧首见她低眉垂目,一脸柔和。
“你不恨他们吗?”
“恨谁?”
“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你的人。”
肖文静也睁开了眼睛,看到顾遴近在咫尺的面孔,近距离看着这张脸真是一种视角冲击,月色下他清秀得如同墨画,黑的眼白的肤,这极清就翻成极艳。
“嗯。”她不受控制的心跳加快,勉强维持表情不变,淡淡别开眼,“没什么好恨的,他们都是和我无关的人。”
她又闭上了眼睛,不知道顾遴听到她这句话以后蓦地一震,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拳,不小心碰到旁边的篮球,篮球缓缓的滚了开去,从阴暗的角落滚到清明的月光下,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是啊,他苦涩地想,伤害她的都是她不在意的,所以她能轻易置身事外,而不像他……
也不知过去多久,顾遴站起身,大步过去捞起球,将球顶在食指上转动,也不打声招呼,就那么慢慢走出体育馆。
直到脚步声远去,肖文静才睁开眼,身旁的地板上只余下一只孤伶伶的白色耳机。
刺耳的电铃声响彻教室,肖文静抬头看钟,十点半,要锁门了。
教室里稀稀疏疏的几个人站起来收拾东西,每个人都表情木然,独来独往,甚至没人抬头好奇的看对方一眼。青春有无限的活力无限的可能性,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龟缩在枯燥的书本里,而选择了这条路的人,似乎也不自觉的抗拒书本外的人生。
肖文静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看着他们陆续走出,安静地拖着自己的影子,听着脚步声沿着走廊渐渐远去,隔壁教室里值班老师在关窗,窗玻璃发出颤栗的呻吟。
她向后靠住椅背,桌面是摊开的柏拉图《理想国》,一个晚上只翻了一页。轻薄的纸张在灯下微微透明,白天看去光滑平顺的表面,现在布满凹凸不平的细小的瑕疵,就连整整齐齐的宋体铅字,也似乎变形得张牙舞爪。
是灯光的关系吧?
肖文静抬起头,直视头顶上的白炽灯,眼前很快出现光晕,有些灼痛,她闭上眼,眼睑内仍是五彩缤纷。
自讨苦吃。她自嘲的一笑,揉着干涩的眼角,永远都学不乖,总是去做一些明知无意义且对自身有害的事。
或者,是天性?
她缓慢地眨着眼,没注意夜风从几盏昏暗的路灯间穿行,拂过梧桐已经可以伸展的枝叶,旋转着钻进教室左侧的窗口,围绕她的发梢,踮起脚尖舞蹈。
“哗--”
教室后方的侧门被推开,值班老师讶异地看着她,再看了看她面前的书,微笑道:“肖文静同学,还有十多分钟就歇灯了。回去吧,用功虽然是好事,也要注意休息。”
肖文静笑了笑,收拾书本起身,向老师点头致谢。
她不认识这位老师,但人家显然对她印象深刻。两人擦身而过时,老师又感叹道:“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两极分化严重,成绩越好、家世越好的,人家反而越努力,如果我儿子有你一半懂事,也不浪费我每年给他交的那些吓死人的学费了!”
肖文静回头看老师,老师挥挥手,走过去关窗,把不情愿的夜风锁在外头,又一盏一盏的熄灯,半边教室立刻暗下来,另一半仍明如白昼。
肖文静走开两步,挨在墙上,听着关灯时“啪”一声开关响和滋滋的电流声。走廊尽头一扇窗半开着,路灯闪闪烁烁的光投在上面,像一个若有深意的媚眼。
她被这眼光吸引,一步步走了过去,手按在冰凉窗框上,探头下望。
没料到真的有人。
顾遴仍然穿着他那仿佛标志性的一袭黑衣,黑发在走动时轻轻扬起,从上方看去最显眼是一副宽肩,即使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托着篮球,那肩膀仍是稳稳当当,仿佛能够担负所有过往岁月厚重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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